“爸——嗚嗚——”迪克伏倒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我在旁邊拍著他的後背,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突如其來地,我失去了朋友張朋,迪克失去了爸爸。我感到一陣迷茫。
我想起上一次見到愛德華時他說的話。
“沒人希望戰爭,但當它無法避免要發生的時候,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把傷亡降到最低……”
我還記得,當時他拿著一瓶啤酒坐在迪克邊上,微笑地看著我們。
他確實在用他的方式履行著這句話——他犧牲了阿什利鎮上的居民和雅典娜,換來MK-58的研發和一批變種士兵——藥物可以迅速提高軍人在戰場上的身體機能以此減少傷亡,而變種人則可以安插在每個國家的機要部門,窺探政府情報,做到不戰而降人之兵。
“我們會不計一切代價保衛這片土地,保衛我們愛的人,保衛正義和自由,哪怕犧牲軍人的生命。”
可愛德華所做的事,真的保衛了正義和自由嗎?
他保衛的美利堅高貴的正義和自由,是建立在對地底居民的不義和囚禁上的。
我抬頭看了看低矮的電梯頂部,明晃晃的白熾燈讓我窒息。這個鹽礦就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在裏麵的我們掙紮著無法出去,難道外麵的世界就不是牢籠嗎?
在地底被當成試驗品卻一無所知的無辜村民,會不會就是在地麵生活在社交網絡中的我們?
那些媒體報道出來的內憂外患,那些鬧得人心惶惶的國家威脅,會不會就是軍方口中並不存在的核彈?
我們是否也在恐懼的感染下,叫囂著應該為了大多數利益犧牲個體利益?
電梯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外麵傳來了刺耳的纜繩摩擦聲。我身體一輕,感覺電梯開始往下降,我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下麵爆炸了!”達爾文一邊說一邊往電梯門爬去,“快點來搭把手!”
我和沙耶加也連忙靠過去,用盡全力扒電梯門。
電梯門外是一堵灰白色的水泥牆,唯獨上方露出了一個半人高的缺口。
“快點爬出去,不然來不及了!”達爾文一邊說一邊搖晃迪克。
“我不走,嗚嗚,我爸爸還在下麵……”迪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的命是你爸爸用他的命換的,你死在這兒他就白死了!”達爾文一把揪起他,轉頭對我們說,“我們先把他頂上去。”
達爾文說完,彎下身子當起了人梯:“快上!”
我和沙耶加七手八腳、連推帶拽把迪克頂了上去,又分別爬了上去,最後再把達爾文拽上來。他剛上來沒幾秒,整個電梯轟然墜落。
“這是哪兒?”我一邊喘氣一邊向四周張望,雙目可及之處,都是鹽晶形成的石筍。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隆隆的爆炸聲,大約持續了十多秒,洞頂上的鹽晶紛紛掉落,我們抱住頭緊貼著洞壁蜷縮在一起。
“快點走!”達爾文從口袋裏掏出那隻快沒電的手電筒,我們在昏暗狹長的岩洞中磕磕絆絆地往前狂奔。
“汪桑,你快看,那是什麼?”達爾文背上的沙耶加朝遠處一指,手電筒所及之處,有一些能量棒的包裝袋和空礦泉水瓶,我一下就認了出來——這正是我們到達中間站之前休整的地方!
太諷刺了,我們一直尋找的出口一度距離自己這麼近,卻誰也沒發現。
“轟隆!”
又是一聲沉悶的爆破聲,裏麵隱隱約約夾雜著絕望的號叫。
是阿什利鎮的人!
“加裏!”我心一沉,拔腿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
一路上地動山搖,礦洞開始大麵積塌方。我跌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手掌和膝蓋已經磕得沒有知覺。一塊碎石砸中了我的頭頂,血從額頭上流下來,一直流到嘴裏,但我什麼都顧不得了。
礦洞終於有了亮光,但那不是礦燈,而是爆炸迸發的火舌,就像地獄裏的烈火一樣吞噬著一切。
如果不是加裏的聲音,我已經完全辨認不出那是他了。他被一塊塌方的岩石壓住了半個身體,腰部以下已經稀爛。
在熒熒火光中,加裏努力睜眼看著我,發出微弱的呼喊。
“汪……”
“加裏!”
我撲過去,把他的頭扶起來放在自己腿上,一時間我竟然說不出一句話。愧疚、悲傷堵住了我的喉嚨,五髒六腑上上下下翻滾著,心痛得無以複加。
“加裏,堅持住,堅持住……”
我像是說給他聽的,又像是說給我自己聽的,這句話在這一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好痛。”加裏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他在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抓著我的手臂,“好害怕……”
我把他摟在懷裏,盡量不去看他被壓住的下半身。
“不要怕,別怕,我在這裏。”
“你回來……找我嗎?”
“嗯,我回來帶你出去,我們去最好的醫院,去大醫院,一定能把你治好。”
“霍克斯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重複著,眼淚眯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也要死了……”
“你不會死的,不會的。”我慌張地四處張望,就像拚命去抓住懸崖上的一根小草,“你的鐵盒子呢?你的藥。我們先吃藥,吃藥就會好,就不會疼了……”
加裏的小手拉住了我的衣服,他搖了搖頭。
“我們,是,朋友……嗎?”
“別閉上眼睛,看著我,看著我,我要帶你出去,我會帶你出去……”我哭喊著。
“巧克力,很甜……”
加裏的手垂了下去,他在我懷裏停止了呼吸。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心裏有什麼東西隨著加裏的死轟然崩塌,碎成齏粉。
“加裏!!”
隨著我的呼喊,一瞬間山崩地裂,石壁的盡頭耀眼的光芒灑進來,恍如隔世——那是我們經過長久黑暗後見到的第一縷陽光。
加裏,睜開眼睛看看,這就是天空,這就是外麵的世界,這就是本該屬於你的地方。
可他再也看不見了,我抱著他瘦小的身體,在塌陷的礦洞中發出絕望的嘶吼。
我忘了究竟是誰把我拖出了礦洞,但我們離開阿什利鎮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清水。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穿著和服,而是換上了並不紮眼的普通衝鋒衣和鴨舌帽。她的車停在阿什利鎮口的樹林裏。
“我——”
“啪!”還沒等沙耶加說完,一個火辣辣的耳光就抽在了她的臉上。
“蠢材!”
我嚇了一跳。迪克直接一步擋在了沙耶加麵前,揮著他的拳頭說:“老女人!你敢再碰她一根汗毛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