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少年時的事兒,約莫是十六歲。父親認命大司馬一職第六年,那時還未改製,官製中還有沒有丞相這個職位,大司馬便如同丞相,邶國大小事都過大司馬府,經大司馬判過再交由掌刑司,由掌刑司處刑。
他父親在外當值時帶回一位姑娘,說是他母親遠房表妹家的女兒,也是他的表妹,剛滿十四豆蔻年華,長得眉清目秀甚是幹淨,家中遭難父母親都喪了命。
他那時年少,不懂情愛,隻知道這是父親交付與他妹妹,要好好護著,便帶著人家天南地北的闖。
可那時候他的天南地北,便是大司馬府和京兆一帶的林子,另外便是京兆府,其他再多得地方,父親怕他玩瘋不著家,便勒令不許去。於是乎他便領著妹妹去了京兆府,他這個妹妹名字好聽,叫萋萋。他時常會一口一個萋萋叫著,拉著人家小手兒讓他在京兆府的同窗瞧,彼時他說:“瞧瞧我家萋萋,長得多麼標致,比起顧家妹妹是不是高上一籌。”
顧笑正在梨花樹下舞劍,漫天的落英飛舞襯得他白衣盛雪,人麵如桃花。聽他這樣沒頭沒腦的比較,顧笑倒是沒說什麼,聲音卻是從他頭頂傳來,話語冰冷冷的帶著諷刺的意思:“也就是你,會拿人家女兒家隨意比較,從不動腦子。”
那說話的正是秦月詛。
他一身紫袍,從屋簷上一躍而下,衣袂翻飛出聲音,嘩啦啦地就這麼,他落到跟前兩人僅隔毫厘,鼻尖差上一點兒就抵在一起,互相麵露凶光。
他那時與秦月詛不對付,兩人總是誰不讓誰,一見麵就開打,不打得哪一方受傷,是不會停下的。
顧笑那時說:“你們兩個就是天生的仇人。”
京兆府設於邶國的都城京兆,並非是普通的學府,在京兆府中除了文課,還設有武課,高宗皇帝力求邶國的少年都是文武全才,便廣招天下能文能武的英才入京兆府學習,好日後為國效力,他是開年剛入的京兆府,還未入府前,他和秦月詛就互相看不上眼。
他嫌秦月詛清高自傲目中無人,秦月詛嫌他做事魯莽意氣用事,兩人一見麵就開罵,哪一回都是罵的不死不休。
夙彗星自論劍在課業上成績不錯,便對自己很有信心。
奪過顧笑手中的劍指著秦月詛便放狠話:“好你個碎嘴皮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別以為你是皇子我就怕了你,信不信我打的你上樹。”
他一句話說出口,顧笑在一旁憋笑,秦月詛冷笑:“隨你好了。”隨後秦月詛理都不理他轉過身去,腳尖點地便躍上了屋簷,轉瞬便沒影了。
彼時是初春,風裏卷著白花。
他看著那身影越過了幾處屋簷直逃到了山林裏,很是氣急敗壞,覺得秦月詛這是害怕同他打所以故意在逃他,便也一同追進了林子裏。
誰知道這不追不要緊,萋萋見他追進了林子,自己也跟著進了林子,他一時大意便忘了,京兆府附近的林子是不可深入的,師父下了死命令,還尤其指著他鼻子告誡過,京兆府的林子裏,是先人特意種來抵禦外敵的,那兒的樹木皆是人手一顆按著陣法種下的,若是沒有地圖,沒人能走的出。
年幼時就在林子裏吃過虧,還不長教訓,等到林子入的深了才記起不能再走了,卻已經迷路了。秦月詛是何許人,他還未來得及追上,秦月詛就已經沒影了,想求救都難了。
於是乎那時,他隻能帶著萋萋唉聲歎氣的在林子裏,從早晨轉到了日落西沉,終於是轉到了林子起霧,密林深處隨即便傳來幾聲鳥兒的叫聲,在這樣的深林裏聽起來很是瘮人。
他那時總聽顧笑說林子裏有狼,還總是沒放在心上,他是覺得,自己就是倒黴也不會倒黴到入了林子最深處,可誰會想到,老祖宗在做林子時便布了讓人走不出去的陣,走了許久他走不出去,便就地打了個火堆,想著明日顧笑發現他不見了就會來尋他了。
他便就這麼坐著等著,心裏卻是害怕的緊,今夜是十五,月圓之夜據說豺狼虎豹都喜在這夜出洞,站在林子某一處嚎叫召喚同伴夜獵,因為想著有水的地方就有吃的,他身前便是一條不寬的溪水,溪水潺潺流過摩擦過水底的青石,聲音淅淅瀝瀝,卻在這溪水的淅瀝聲中,傳來幾聲野獸齜牙咧嘴的磨牙聲。
他抬眼仔細去看,對岸的黑暗之中幾雙紅眼睛,圓溜溜紅彤彤活像燈籠,這深山野林當然是不會有燈籠的,他是闖了野狼的地盤被當成了入侵者。
待到他反應過來起身要逃,那對麵的惡狼縱身一跳就朝他撲了過來,他抬手去擋手臂上生生被撕開了一條口子,萋萋邊流著淚邊往他身後縮,他怎麼說也是七尺男兒怎麼能讓女兒家受傷,當即大義凜然的將萋萋推入一旁的草叢道:“你找顆樹爬上去,我趕走了狼便去找你。”
萋萋隻好一步三回頭的跑離他,真就尋了一顆不高的樹爬了上去,他這才放心的單打獨鬥。
野狼都是嗜血的,他又聽說這片林子有個鬼見愁的名字叫死人墓,名字一聽就晦氣,這些狼也晦氣,一隻又一隻跟打不完一樣,待他打的沒了力氣,便垂手等死,想著若是這麼完了,他還未娶妻,也沒有什麼功績,死了怪可惜。
可閻王要你的命,好像也是不可控製的。
空中一團圓月,圓月邊角很是規整像被人打磨過,他正自暴自棄時,那一團月突然被一團黑黑的影子擋住了光。
他正好抬頭,就見秦月詛臉在自己麵前大了幾倍,那人臉上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活像個麵具,還是個冷酷的麵具,像是痛恨著世間一切。
“你這人覺得死很好玩是嗎?”事後那人罵他。
他這人有個毛病,不大在乎自己。秦月詛指著他鼻子罵他是對的。
“想死死遠點,別濺姑娘一身血,又髒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