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眸瞬間⑴(2 / 2)

他突然感到有些內疚。自結婚十二年以來,那是鄭樹芳第一次如此懇切地要送他到機場,懇切得近乎哀求。

他依稀記得,樹芳當時的眼色確然就是哀求,象是想見最親最近的人臨行前的最後一麵。白晰的臉上掛滿憂愁,憂愁在欲言又止的眼神裏漂泊,漂泊著瞬間的無奈和欲言又止。

“別去哰,好不好?”

“你哩好意我曉得。但是此次出行不同往日。”

樹芳的憂愁掛滿了一張臉。她知道他所說的“不同往日”是什麼意思。但是有些不明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竟然離開了關鍵的崗位。而且,與一個已經不再關鍵的甚至會因此耽誤前程的女人出去,這的確並非往日的黃權路那般謹言慎行。用樹芳的心思來看,他像是著了魔,而且一魔不起,難有醒的日子。

“唉……成也計雯,敗也計雯呐。”

從樹芳的這句話裏裏,他自己聽出了許多的無奈。他現在才明白,他突然覺得,這是一種真正的發自內心的自然表現。而這樣的感覺隻有在回到蘭眳市,且在如此形單影隻的情形下,才能深切地感受到。

這種感受似乎很晚了。而且不晚則已,一晚就不可救藥。他仍然記得自己進入火車車廂後的最後一句話:“別這樣好不好?別盡往事情哩壞處想,事情想壞哰,空生白發。”這是一種七分嚴肅三分逗樂的口氣,有關此節,他心裏清楚。

“不聽真人言,吃虧在眼前。你曉得我並不在意你是否爭得個一官半職哩。再說,官越大,欲望越強烈。而你應該清楚,你每走一步,陷得越深。”

如今,黃權路一想到那件事,確然悔之晚矣。

再過五十分鍾,上班族進入辦公場所,公路上的一切又都會沉靜下來,連同那一抹抹煙塵,歸入虛無。在他說來,的確是虛無的存在。如同紀文的希望一般,在心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口子,最後愈合成一個深深的疤痕,嵌在腠理與肌肉之間,在熱辣的陽光下,扯出一陣陣灼痛。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就這麼個樣兒了。幾大副校長猙獰的目光在遠方那一抹旭日的餘光中,閃爍著,奔騰著,突竄著。一彆之間,意味深長。

有一個聲音,緩慢地呼醒了他的意誌。此時,在半米不足的床頭,一個輕盈的鼻音,把他從一個遙遠的時空,拉回到一個近在咫尺的室內。

他當然知道這個鼻音裏的無奈,這種無奈經過昨晚那一陣手指的纏綿悱惻之後,竟然悱惻出恢宏的無奈,如繁體字般意味深長。

他伸出手指,在窗戶上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舞”字。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寫這個舞字。但是被褥裏的那個人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