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馬上意識到那樣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就像六十歲的老太整容,光潔照人卻終難抹不去歲月的滄桑,扮嫩女一個。他想起來就有些後怕。市府裏的人可不像百姓那麼好蒙混過關,他們的眼睛比心雪亮著呢。
文章怕是弄不出來了。真要是弄不出與那篇文章大致相同風格的文章,無疑生生剝奪了他黃權路的政治前途,從而剝奪了他的政治權利終生。這可是天大的事體,絕不能讓它出現。但是要真弄不出來,自己可是那種自己誰也動不得、卻誰想動他不過吹掉身上的一粒微塵般的小角色,充其量不過別人不想動你則已;不動波瀾不驚,一撩之下踢下神龕的——可憐的小卒子。可悲的小卒子。小卒子的可悲之處就在於,別人愛見你就見,不愛見你還不知幹等到哪個猴年馬月。更可悲之處在於:別人決定見你,你卻拿不出像樣的貨,白白喪失了觸手可及的機會。
自己明明看到了機會,可是這機會卻是如此來去匆匆,轉眼無影蹤。
機會是留給有所準備的人的,留給樹勇這樣的人的,可惜樹勇無疑是最容易放棄這種機會的人。他的心不在這上麵,也根本在這上麵沒想法。多不爭氣的人呐。
“咋樣?又在為陪哩事傷腦筋呐——”樹芳進門,問過小明功課做得咋樣後,直到寢室門邊道,“你啊天生就是陪哩命。我沒有說錯吧?臨到真哩需要由陪人轉為人陪哩節骨眼上,又終日惶惶不可終日起來。你不是常常說隻要工夫深,鐵杵磨成繡花針嗎?如今倒是磨啊。不過磨針,說實話,也是需要真功夫的。你倒是拿出點真功夫,好以後讓人陪你,而不僅僅是你去陪人呐。”
“媽媽媽,你說哩多繞,又是陪人又是人陪哩,我可聽不懂哩。”
小明放下手中的筆頭,抬起頭,露出一雙眼睛來。他的目光由晦暗突然清澈,由清澈突然閃亮。
黃權路突然覺得樹芳寫這篇文章,可能更合適。但是,樹芳從來是提筆隻寫教案的,心中不理政事的。他想歸想,想過之後,心中又是跳不停。
“小孩家,大人說事,別打岔。”
“我也有會長大哩一天,媽,你說是不是?”小明道,“現在明白陪人和人陪哩不同,將來也好……你說是吧?”
“不同就是不同,至於不同,我說不出來。”樹芳嘿嘿一笑,不明不暗地道,“你爸爸最是清楚。你該問他。”
小明似乎突然間懂事起來,舌頭一吐,小腦袋一縮,乖乖坐回爐前,拿起筆杆子,一彈之際,又在指尖旋轉起來。他自然不敢問父親,不是不敢問,而是覺得問得講機會。此時的確不是問的時候。
小明在天長日久的熏陶中,早已領悟了凡事得講寸度的,得找機會的脾氣。沒有機會,問了自討沒趣。自討沒趣的事,他可不會輕易出舌。
“又玩筆。如果你真想玩,就好好玩。千萬別學你爸,到頭來,隻剩下啃筆頭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