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安平懶懶地轉過身來:“是要送我走了麼。”沒有軍銜的軍衣皺巴巴地,胡子巴槎的臉瘦了一圈,透過小鐵窗投進來的光線,他看清楚是寧孝原,陡然坐起,“孝原老弟,救我!”
寧孝原鼻子發酸,拉凳子坐到蔡安平跟前,打開鐵殼餐盒,從懷裏取出瓶茅台酒,全都倒進桌上的大茶缸裏:“蔡兄,我兩個喝酒吃菜。我從紀功碑附近的頤之時餐廳買了脆皮烤雞、火腿蝦仁、家常蹄筋、油炸花生米,都是你喜歡吃的。”遞過大茶缸給蔡安平。
蔡安平感動:“頤之時是一流的川菜館啊,主廚羅國榮被郭沫若譽為西南第一把手。真心道謝,我的好兄弟!”端大茶缸喝酒,吃烤雞,“我曉得,你是幫不了為兄忙的,你能來看我,我也就滿足了。”遞回大茶缸給寧孝原。
寧孝原接過大茶缸喝酒,吃花生米:“你老兄先前跟我說過,搞女人可以,貪腐不可。”
蔡安平拿過大茶缸喝酒:“是,我是自食其言了,我是撞在風口浪尖上了……”
寧孝原拿過大茶缸喝酒,蔡兄確實是撞在風口浪尖上了。眼下金融嚴重失控,物價暴漲,現金當廢紙用。大麵額的法幣流出後,重慶的小麵動輒幾十萬元一碗,小麵額的角角錢無法用,就有人收購角角票賣給紙廠化紙漿。十八梯那家買喪葬用品的紙紮鋪新推出了“幽冥卷”,每紮100張,中間加入1萬元麵值的法幣98張,稱98萬,當做冥錢售賣。人們議論說,現今唯一運轉的工業就是印鈔機了。兩個月前,委座親自領導了一場對通貨膨脹的反擊戰,國民政府成立了經濟管製委員會,直接隸屬於行政院。委員會裏有兩位大員,一位是央行的總裁俞鴻鈞,另一位是血氣方剛的委座的兒子蔣經國。是場雙向出擊戰,東線要求老百姓交出所有的金銀兌換金圓券,幣值縮小了三百倍;西線是政府出台法令,禁止物價與工資上漲、嚴懲聚眾鬧事。蔣經國說:“政府頒布的經濟新政策,不僅隻是法令,也有心發動社會改革運動,象征著實現民生主義的開端”。有委座的尚方寶劍,他英氣逼人,喊出“我們隻打老虎,不拍蒼蠅”的口號,懲處囤積居奇的奸商和操縱物價的官員。他如搞革命一樣毫不留情毫不手軟,一批批政商和奸商被當街執法。上海的中英文報紙為“打虎英雄”叫好:“過去三個星期的經驗,讓老百姓覺得現況有了更張,產生相當大的希望”。囤積居奇的奸商和操縱物價的官員,蔡兄也夠不上呀。
“你跟梅姑娘拜堂了?”寧孝原問。
蔡安平點頭。
“毀在了她的手上?”
“這,也不能這麼說,她一個婦道人家,無非就是喜愛錢財。她說,這個亂世,隻有黃金值錢。她為我生了一對雙,說我們這對兒女要花錢,我們過日子要花錢,家裏的大黃魚在上海買房子用去了不少,餘下的細水長流慢慢花。她這麼說,我就覺得是要多有錢才行,就想方設法撈錢。”
“你就貪汙?”
“貪了。”
“你早就貪了。”
“是,為追梅,我當時是貪了些,那是小貪,這次是貪得多了。我想,委座身邊的高官都在大把撈錢,都在貪汙巨款。”
“你成了老虎?”
“咋說呢,我覺得我還算不上老虎,就算是,也是個小老虎。梅她太強,非不去兌換金圓券,非要私藏下幾十根大黃魚,被搜查出來了。是中統局經濟調查處的人到我上海的家裏搜查的,他們早就盯上我了。我得一人承擔,說是我私下藏的,梅全然不知。梅是個好母親,她會撫養兩個幼小的兒女長大成人的……”
寧孝原喝酒,想指責他又忍了。
“想想呢,也算好,我還沒有被當街執法。中統局的人押解我到重慶繼續調查我貪汙受賄的事情,他們查到的都有證據,我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