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她不能沒有父親。
母親騎著車,用最大的力氣和最快的速度,她想要留住父親,但命運是殘酷的,母親到達醫院,父親在前一分鍾便搶救無效去世了,這一年,他隻有三十歲。
母親的淚水都流淨了。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在這一刻失去了丈夫,而我失去了父親。
母親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默默淌著淚。
我被接到醫院,我看到父親安靜地躺在那,周圍的大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的心裏布滿恐懼,我想哭但又不敢哭,我伸手想去抱我的父親。身旁的大人把我拉開了。母親依舊是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她的臉色是灰暗的,樣子恐怖極了。我覺得她不是我平日裏見到的那個母親,我開始忍不住嚎啕大哭,喊著:“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母親任憑我苦惱,也不來抱我,我陷入前所未有的傷心中。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從這一刻開始改變。
往後我都在想,人其實是一個很脆弱的生靈,生老病死是驗證悲劇最有力的佐證。命運常常會跟我們開玩笑,給我們當頭一棒。這是我們所無法選擇的,我們無法選擇我們的出身、家庭和容貌,也無法選擇身邊的人什麼時候離開我們。
幼小的我並不能明白為什麼父親躺在白色的床上,臉色蓋著白布都不說話,我也沒意識到這是我見父親的最後一麵了。我再也不能觸摸到他的樣子,我再也不能看到他笑看到他給我講森林裏有一隻大灰狼的故事。
我失去了我的父親,是這樣地不可挽回。
但最後給我致命的一擊的竟然是我的母親。
父親去世後的第三個月,我的母親。那個溫柔美麗的母親投環自盡了。
她一生都在追隨父親,即使是死,也要在一起。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愛到極端,也許就是像母親這樣,把命豁出去也是無畏無懼。這種愛是真誠而極致的,然而母親這樣做是解脫了,可是她卻把傷害和遺憾都留給了我。留給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承擔這片天空,陰霾的,烏雲始終散不去的。
她太愛父親了,以至於在她眼裏隻有父親,而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竟是也忘記的了。我並不想責備母親什麼,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是我的母親,我不應該想當然地認為她應該怎樣選擇她的道路。
我沒有看見母親投環的樣子,傍晚放學回到家,我隻看到很多人圍在我家,我的母親在圍觀的熱鬧中死去。
我看到她像父親那樣靜靜地躺在床上。
父親和母親除了賦予我生命,還用慘痛教會我什麼是死亡。
我知道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年邁的祖母經曆喪子和喪媳之痛,越發顯得蒼老,她顫顫巍巍,此後一年多的時間,我都同她住在一起。
祖母的衰老是加劇的,她的心裏藏了太多的傷痛。很快她也去世了,去世前她一直在擔憂,如果她死後,我的生活該怎麼辦。
她說:“明明,我不能讓你去孤兒院,你是我們黎家的子孫,你應該讓姓黎的人養你。”祖母拿出她唯一的一筆積蓄給我的遠方叔父,拜托他照顧我的生活。叔父答應了她。
祖母安排好一切,終於放心地死去了。
我對身邊親人的死亡已經麻木了,我感覺我是被拋棄的,好像沒有一個人可以一直陪我生活下去。我的性情變得很怪異,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