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明明才二十二歲,二十二歲,正是最年輕的時候,你看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笑容都年輕得綻放出光芒,是的,我的身體處於一生最巔峰的時刻,我可以熬夜到天亮,第二天依舊生龍活虎去麵對工作和學習,我也可以吃很多東西,高速的新陳代謝使身體不會變成臃腫不堪,是的,你看,我是這樣年輕,可是我的衰老卻是真實地發生著,像綿延不絕的大火,火勢強大勇猛無法撲滅。任何試圖的挽救都徒勞無功,相反還會加劇衰老的速度。
一個人外表再年輕,他的眼睛最終還是會出賣他。
眼睛是全身上下唯一無法偽裝的東西,它沒有欺騙性,它是真實而明朗的。
眼睛會告訴你這個人他的心理年齡。
而一個心理年齡則取決於他目前為止所有的經曆。經曆得越多,越疲憊越蒼老。你看那些公主和王子,從小有優越安穩的環境,所要憂患的事甚少,他們的眼睛始終保持單純明亮的樣子,幹幹淨淨的,像冬日裏泛光的湖麵,清幽而寧靜。
他們不容易老去,而如我則不一樣,我感覺我衰老的速度是不斷加劇的。
我曾經讀過法國著名的女作家杜拉斯的經典傳世之作《情人》。我非常喜歡這部作品,其中意識化的情緒深深打動了我,我看過有人以第一人稱寫過這樣的書評:
我已經老了。
黃昏時候,你出現在綿密細致的光線裏,你在我的心裏被揉成一顆太陽,緩慢的、炙熱的。多少年以前,你也曾說你愛我,多少年以後我垂垂老矣,脂肪豐盛,青筋突出,眼神渾濁,可是每當我回想起那個遙遠的南國小鎮,那些大霧彌漫在河流上的衰老便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你曾是我的情人,我的第一個情人。
瘦弱的不能反抗的白皙的中國少年,把青春留在熱帶,留在一個沒有四季沒有春天的緯度上。那些澎湃的情欲引誘我們憶及那個悶熱的下午,是的,在那個悶熱的下午,我就坐在那裏,開始回憶。
你說你很孤獨,因為你愛我,所以這種孤獨感對你來說就更殘酷。
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很孤獨,我說不出那種孤獨,可是我的孤獨才是最迷茫最痛苦的,因為說不出口,所以從來都無法傾訴。我說過的,將來我要做一個女作家,因為這樣就可以在自己的故事裏頹廢生死,要做不成呢,就做個妓女。
做個妓女。縱欲,肮髒,痛快,墮落。要做不成女作家呢,我就用身體來感知存在,來傾瀉孤獨。我一定得抓住某些東西,填補空虛。
要麼升華,要麼萬劫不複。從來都不能選擇中間數,那樣沒有安全感。即使這樣的安全感是荒唐的是稍縱即逝的是不可理喻的,我仍然要緊緊抓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是否隻是一個臆想。整個世界這麼龐大這麼冗沉,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淡漠的,他們來去匆匆,在每一個城市裏,在每一個生命裏。
我惶恐於黃昏時下的意象,它們是令人窒息令人困惑的。
黃昏時下的那條河叫湄公河,湄公河上有一條渡船。
那條渡船貫穿了我整個少年時代,我感覺我的衰老是加速的,童年時承受過於熾烈的光線,我的皮膚我的骨骼我的血肉都加速般地衰老了,就像突然崩塌的山堆。
我已經老了。
是這樣地不可挽救。
可我卻始終還在疑惑,我的曆史,我一生的曆史是不是真的存在。不,它們是不存在的,對吧?過去沒有存在的將來也不會存在。現在呢,我則看不清一生的脈絡和道路。我和我的一生都是不存在的。它們也不是那麼重要。
可是我的情人,那個瘦弱的不能反抗的白皙的中國少年卻一直真實地存在著。存在在記憶裏每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