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於重提往事,那麼,眼前的事情,就那麼容易說嗎?望著左秀霞眼眸裏的一汪深潭,梁明遠一時怔住了:是啊,到底該說些什麼呢?都二十大幾的人了,總不至於為了散步而散步吧?本來是稍稍轉過頭來看著對方的,由於一時沒能說出什麼話來,皺了皺眉頭後,梁明遠下意識地避開對方灼人的目光,將自己的眼光,轉向了東南方。從此前的情況看,這小路的東南方,也就是兩人腳下要走的前方。這一路,將走向何方呢?麵對左秀霞的問題,梁明遠一時難以應答;於是,他望向了前方。這小路到了這兒,分岔了。一條筆直向南,另一條則微偏東南。一掃之下,眼前是一個橫放著的大大的V字!這一瞬間,梁明遠心頭一動:這V,作手勢的話,一般理解為“勝利”;那麼,此時此刻,我有何勝利可言呢?不錯,久別重逢,也算是一種勝利了;隻是,重逢之後呢?這樣想著,他露出了一絲微笑,接著說道:“秀霞,找個地方歇一下吧?”左秀霞點點頭:“嗯,這路,也走得差不多了——”大致上掃描了一下地勢,梁明遠決定在右側歇一下:左邊,也就是東南邊,要稍遠一些。這V字形的內側,零零星星地長著一些灌木;灌木往裏,綠草如茵。這樣的地方,倒是很適合席地而坐的。坐下之後,梁明遠掏出一支香煙,這樣說道:“我,我想抽一支煙——”“抽吧,沒問題。”左秀霞爽快的說道。淡淡的煙霧,緩緩從嘴裏吐出後,在端木頂端繚繞片刻,向半空中飄去了:要走的路,也走得差不多了;的確,要說一些正題了。鼓,可不能總是蒙著打。哦,再了解一些情況後,就試著說上幾句吧?如此知書達理的姑娘,可遇不可求。而現在,既然還能夠相約,看來,跟何海娟說再見的時候,到來了。或許,與何海娟的戀情,隻是學生時代一個青澀的夢。如今,再怎麼舍不得,也該做個了斷了。再說,這幾年來,她一直杳無音信的。環肥燕瘦,二者不可得兼。其實,左秀霞也不是真正的瘦,隻是和何海娟相比,顯得要苗條一些,盡管她的身高未必就比得上何海娟。夏天即將過去,人們常說秋天是收獲的季節;這樣說來——想到這兒,他微微側頭,向左邊的左秀霞望去。剛用手扯了一下腳邊的小草,此時此刻,左秀霞剛好抬起了頭。看到對方的目光時,她並沒有下意識地避開,而是迎著梁明遠的雙眸,將自己的兩汪深泉,流淌在對方眼裏;不錯,是清泉,微微泛起漣漪的清泉。清了清嗓子,梁明遠這樣說道:“秀霞,你做點什麼呢?”左秀霞淡淡一笑:“在單位裏做點財會,很不起眼的。”“做財會,好啊,天天跟錢打交道。”“跟錢打交道?又不是我的錢!哦,你呢?”“我嘛,做點後勤保障,是個小角色——”梁明遠說著,稍稍低了一下頭。“我覺得,什麼工種,都是一樣的——”左秀霞接過他的話語。向遠處凝望了一會兒,梁明遠這樣說道:“這樣說來,我還是有希望的?”左秀霞噗嗤一笑:“我,我就坐在你身邊,你,你當然有希望了——”這樣的表白,不難理解吧?梁明遠覺得,兩人也算“門當戶對”了,既然雙方都沒什麼嫌棄,接下來,就等著水到渠成了。這樣想著,他的心頭,“咚——咚——咚——”的,擂起鼓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既然,既然是這樣,那,那你就等著大花轎吧——”本以為對方會笑靨如花的,然而,當他凝神看時,卻隻見左秀霞臉上飄過一片陰雲,也就在他驚愕的瞬間,隻聽她這樣說道:“明遠,可能,可能我並不適合你——”如此晴轉陰,這變化,也太快了吧?!梁明遠皺了皺眉頭,這樣說道:“我,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我覺得——”左秀霞欠了欠身,輕聲說道:“有些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沒那麼簡單?那,那複雜,複雜在哪兒呢?”左秀霞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微微低下頭,又拔起腳下的小草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望著對方低頭拔草的樣子,梁明遠暗自思忖道,“這一路上,是不是無意中做錯了什麼呢?如果說她是對我的過去有所不滿,這,這似乎也不是什麼理由啊!誰的青春年華沒有一片靚麗風景?退一步說,如果不是那天去找何海娟,今天的相約都不知要從何說起?!哦,有些話,她暫時還沒說——”放下手上的半截小草,左秀霞站起身來,歉然一笑:“這樣吧,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回去以後,你,你把整個事情,仔細想想。記住,要想清楚哦!如果,如果還有心的話,三個星期後,老地方見——”這戀情的前景,霎時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了。本以為隻是一步之遙的事情,隨著左秀霞的那一句“三個星期後老地方見”,梁明遠一下茫然了:怎麼會是這樣呢?大姑娘的心思,可不好猜啊!那天上雲朵般神秘莫測的心思,除了讓人頭疼,就是使人鬱悶、詫異、驚疑。“那,那就先回去吧?”一陣驚愕之後,梁明遠這樣說道。左秀霞站起身來,拍了拍裙擺,淡淡的說道:“是啊,該回去了——”一時也想不起要說些什麼,梁明遠也就微微低著頭,領著左秀霞,從小路上返回。回去的路上,一彎新月,灑下暗灰的光來,盡管比螢光也亮不了多少,也總算是聊勝於無了。看著腳下這樣的月光,梁明遠暗暗歎了一口氣。三七二十一,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下來的那些個白天黑夜,梁明遠時常微微皺起眉頭,像是要從這“不管三七二十一”裏看出一點天機來:這位左大姑娘,一下子留下二十一天的緩衝,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是出於某種冷靜、矜持,還是婉拒、緩兵之計?當然,三個星期也不算太長,如果我就此放棄,就顯得太沉不住氣了!或許,她是覺得,我對何海娟,一時還割舍不下,因此,留下一段時間,讓我冷靜一下,在她和何海娟之間,作出二者必居其一的選擇。如果真是這樣,也無可厚非吧?有誰願意活在別人的影子裏呢?而且,這樣的“影子”,對她來說,多半隻是某種陰影!從另一個角度看,幸好,這不是《神雕俠侶》裏的十六年之約。三個星期的時間,眨眼間就會過去。哦,她是不是有某種難言的苦衷呢?有時候,有些話一時問不出口,我不想給別人以盤問、查戶口的感覺。我經常這樣想,隻要有心,該說的話,人家遲早是會說的。算起來,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還比較短,盡管離最初的邂逅,已有好幾年時間了。這會不會隻是一種考驗呢?這種可能性,也不能說就沒有。那天夜晚,一起返回的路上,神不守舍的,很多話,我都沒有問。當然,有些話,她也是不想讓我馬上知曉的。看來,適當的留點懸念,也自有妙處。一部電視連續劇,如果一看開頭就能想出結尾,你還願意一直追看下去嗎?“女人心,海底針”?好像是有這樣一句話。戀愛,其實是一種在時間上展開的行為藝術。那“謎底”,是一點一滴的,慢慢揭開的。甚至,其中也會有著某些不解之謎。到時候,那一趟,還走嗎?還是走一趟的好,即便是輸,也要輸個明明白白、心服口服。如果不去,我豈不成了一個膽小鬼?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麼呢?沉住氣,靜觀其變?那時候,算是秋天了。哦,那列車上的邂逅,也是在初秋時節。這次相約,就是為了紀念那次邂逅?在跟她重逢之前,我不是一次次地在心裏展開那久別重逢的一幕幕嗎?相戀,就像行走在山路上,視野的盡頭,雲霧繚繞著,山頂上的那一棵小樹,若隱若現的;你看得不真切,就一直走啊走的……空想臆測,迷宮裏的一團霧氣而已。三個星期後,老時間,梁明遠來到了“老地方”。這一次,隻等了三五分鍾,一支煙尚未燒完,左秀霞就到了。見到梁明遠後,左秀霞先是一怔,接著微微一笑:“喲,想不到,想不到你會來——”梁明遠報以淡淡一笑:“我,我怎麼會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