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富國微笑著接過那活蹦亂跳的紅冠大公雞，微笑道：“小梁啊，你跟著秀霞過來就可以了，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呢？”梁明遠尚未回答，羅麗蓮（左秀霞母親）已接過女兒手中的那袋水果，同時說道：“秀霞，招呼小梁去吧——”說著，將那袋水果向上提了提。這火車車廂般的第一層，靠街的前方為客廳，過完走到後，則是樓梯間、洗手間，其後則是廚房。而這棟樓，是坐北朝南的，也就是說，大門是朝南開的。酒過三巡後，左富國這樣說道：“小梁啊，你跟秀霞是自由戀愛，現在事情也差不多了，我，我是沒什麼話要多說的了——”說著，望了身邊的羅麗蓮一眼。梁明遠微笑著向羅麗蓮點點頭，示意她接話。羅麗蓮開口道：“小梁，我五十多歲的人了，就這麼一個女兒，以後，你就和秀霞在這個家住下了。你，你放心吧，吃的用的，都不用你們操心，現在，我退休了，有時間了，這點家務，忙得過來——”梁明遠向左秀霞望去，隻見左秀霞也正望著他，然後就聽她這樣說道：“這，這就是我媽媽的安排了，你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梁明遠心頭掠過一絲苦笑：到了這一步，我還能再有什麼異議呢？於是，他擠出了一絲笑意，這樣說道：“這樣，這樣也好——”羅麗蓮聽了，微笑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隻見她把一塊雞肉夾到梁明遠碗裏，親切地招呼道：“這，這就對了！小梁，來，吃菜——”抿了一小口酒之後，梁明遠慢慢啃起那塊雞肉來。事情，就在這飯桌上定下了。幾個月時間轉眼即逝，這個星期五的夜晚，單位裏輪到梁明遠值班。這家單位，位於縣城中心西南一公裏處，也不算遠，坐車步行均可。枯坐在小小窄窄的值班室裏，梁明遠默默地點上一支煙，在繚繞的煙霧裏皺起了眉頭：這幾個月以來的生活，該怎麼說呢？從表麵上看，我依然像單身漢那樣“瀟灑：每天下班回家，就能夠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家務活兒也很少需要動手。此外，秀霞人也長得不錯。在旁人眼裏，應該算是幸福的一對了。然而，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作為一個頗為強勢的母親，羅麗蓮對左秀霞管得很嚴；甚至可以這樣說，秀霞，其實隻是她的影子而已，在家裏說不上有多少自由而獨立的意誌。這些，在我還沒入那家門之前，就是這樣了，我的確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是，我現在，我現在究竟算什麼呢？看來，房子是非買不可的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說得一點都不錯啊！嶽母娘，就算是愛屋及烏，就算是嘴上不說什麼，就算是一心隻為了女兒好！對我，難道就沒有那身居屋主的優越感？！是啊，對於一個回到家隻能捧碗吃飯的人，骨子裏，她肯定是會有點不以為然的。唉，其實我隻是一個“客人”，如何能夠在精神上、心理上、底氣上、人格上，與她老人家平起平坐呢？如果她不說出口，我大可以佯作不知，裝糊塗一番即可。隻是，有些時候，光是難得糊塗，恐怕也已是不夠的了。“寄人籬下”的滋味，一言難盡啊！哦，那是怎樣的一件事情呢？當時，要是地麵上有道縫兒，讓我能夠鑽到地底下去，我簡直就要感謝上蒼的眷顧了。樹活一身皮，人活一張臉。沒臉麵，沒麵子，就意味著無地自容。仔細想來，人家的屋簷不是那麼好進的，人家的臉色不是那麼好看的，人家的飯碗不是那麼好端的。當你寄人籬下、遊手好閑之時，尷尬、沒底氣、沒麵子，也就與之俱來了。一個家庭，總少不了有親朋好友、各種客人的到來。有一次，當客人們說起這女婿還不錯的時候，羅麗蓮淡淡一笑，這樣說道：“是啊，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當然不錯了——”那一瞬間，我心頭就想給一記重錘猛擊了一下，又像是讓一根鋼針狠紮了一下，甚至，我覺得自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人猛扇了一記耳光！我的天啊，怎麼會有這樣的嶽母娘？！當初，是我主動要求到這兒住嗎？當時你們一家人不是以搬回家裏住為結婚的前提條件嗎？當初我不曾要求帶著左秀霞自立門戶嗎？而且，每一個月的夥食費，我可曾少過哪一分？！翻雲覆雨的極致，莫過於此了。此外，還有一個讓我難做人的因素：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朋友到來的時候，我該如何招呼他們呢？我本是就是客人，如果能夠在客居之處盡地主之誼呢？左秀霞，你或許覺得這些都是小事情。然而，在我看來，這絕對不是什麼小事情。因為，它關係到一個人的尊嚴與麵子。我覺得，這倒不是我過於敏感，而是刻骨銘心的難堪與無奈。人們常說大丈夫堂堂正正，立於天地之間，然而，如果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又談何自立呢？沒有自立，就不會有自尊。哦，記得在《倚天屠龍記》裏，正是不願到襄陽城裏看郭芙的臉色，不願寄人籬下，張君寶（張三豐）最終遠走大山，創立出堪與少林寺分庭抗禮的武當派！我無意於開山立派，可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小蝸居，總是應該的吧？實際上，與之相對應的經濟基礎，目前也差不多了。這樣看來，盡快買一套房子，也就成了當務之急了。哦，多年以前，我就聽過那一曲《踏著夕陽歸去》。歌曲的最後一段，是這樣的：來吧，讓我們攜手共行。追逐夕陽的步履，走在林間的小徑，撩過清清小溪。那兒有一座小小蝸居，等待著我們，踏著夕陽歸去。是啊，的確是有那麼一條小路，林間的小路。如今，擺在我眼前的，就是如何擁有那一座“小小蝸居”了？錢，當然是首要的，此外，還得做一下人的工作。要不然，就會惹出一些麻煩來。從哪兒入手呢？顯然，應該先過左秀霞這一關。畢竟，買房子是兩個人的事情，必要的協調與協商，是少不了的。至於地段，就選離那小路近一點的吧？這樣一來，茶餘飯後，可以到那林間小路走走逛逛。是啊，那條小路，是兩人定情的地方。這樣的地段，的確是上上之選。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該如何說服左秀霞了？這，會是問題嗎？如果在別的家庭，或許不成問題；問題是，到目前為止，左秀霞隻是她母親的影子，缺少自主與獨立。那麼，該如何入手呢？這樣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在她看來，就是我在挑撥離間了。是啊，常言道疏不間親，左秀霞與她的母親，畢竟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我怎麼才可以把她拉到自己這一邊呢？如果不能拉她“入夥”，我就變成孤軍作戰了。至少，也要她保持“中立”。當然，“中立”還隻是第一步。問題，還真有點棘手。梁明遠的腦子，一時就像生了繡的齒輪，轉不下去了。一時想不出什麼辦法，於是，皺了皺眉頭後，他將手伸向了裝有香煙的上衣口袋。幾天之後這個星期五的傍晚，梁明遠和左秀霞到外麵散步。沿著鍾樓走向那小路時，馬路的南側，正好有一處即將竣工的住宅小苑。在小苑北側的馬路邊，梁明遠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哦，真是湊巧啊，走出這小苑，離那小路也不過是幾分鍾的路程。屆時，到小路上走走，倒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能夠買下來，以前那種“人家屋簷下”的感慨、苦澀與無奈，就會煙消雲散了。家，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啊！的確，能擁有其中的百來個平米，也就不枉今生了。“明遠，你想買房子啊？”左秀霞說著，輕輕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梁明遠回過頭來，淡淡一笑：“先看看，到小路上再說吧。”安居樂業，既是現實，更是理想。走在林間的小路上，梁明遠這樣問道：“秀霞，那房子不錯吧？”“嗯，蠻好的。”過了一會兒，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驚愕的問道，“你，你想買房子？”梁明遠等的，就是這一句！淡淡一笑之後，他這樣說道：“是啊，路過幾次後，還真的，真的有點動心了——”他盡量用上輕描淡寫的語氣。“家裏，家裏的房子那麼寬；你，你——”左秀霞一時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