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心頭的小白兔一陣狂跳,梁明遠一時思如泉湧:海娟啊,你這樣說,意味著什麼呢?一個情字,可真讓人難以索解啊!或許,當時我隻是怕你不高興,才沒有轉過頭去;然而,在內心深處,你卻早已不把我當“外人”了。這樣想著,他這樣說道:“當時,我,我隻覺得,沒征得你的同意,那樣做,是,是不好的——”望了望窗外,何海娟收回目光時,聲音有點發顫了:“現在,現在,你想嗎——”上牙咬了咬下唇後,梁明遠這樣說道:“算了吧,這樣,倒,倒顯得不自然——”梁明遠一時也沒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望著窗外。靜靜地看了對方幾眼後,何海娟也將目光轉向外麵。外麵盡管是雨聲大作,梁明遠依然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兩個人,這是怎樣的一幕呢?此時此刻,這小小的值班室,何嚐不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孤島呢?是啊,暴風驟雨早已將這間小屋子,跟外麵的世界隔開了。這個世界裏,就隻有我和她了。幾年前,如果沒有那些陰差陽錯、造化弄人,又將怎樣呢?過去的一切,的確早已是無法挽回。隻是,現在呢?現在,她可是近在眼前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跟左秀霞的路,似乎已到了盡頭。如果真是這樣,那一紙空約,再守下去,又有多大意思呢?再一條路走到黑,多半已是不明智的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不想再蒙著鼓來打,既然不想一拖再拖,既然那“港灣”已成了遙遠的夢,那,那就該攤牌了吧?不過,就算是要跟左秀霞攤牌,至早也要到天亮以後。現在,現在是夜晚!現在,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何海娟!也就是說,這幾個小時裏,我也應該想一下,這幾個小時,該如何度過?看來,一時半會之間,這樣的大雨,是停不下來的。這,這是上蒼的安排?渴望,她心中的渴望,幾次三番之後,不是很清楚了嗎?甚至,剛才她的那一番話,那言下之意,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她,她就等著我,走出那關鍵的一步了。哦,還在宜山讀書的時候,我就記下了這樣兩句詩: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如今這個夏天的夜晚,桃李春風已成為過去,至於那“一杯酒”,是苦酒還是甜酒呢?這小小的空間裏,酒是沒有的了;至於開水,有意的話,倒可以燒上一壺。是啊,外麵,外麵是那“夜雨”,陪著室內這盞孤燈的“夜雨”。哦,好幾年之前,我不是就做過那“紅袖添香”的夢嗎?如今,這樣的夢,是早以遠去了呢,還是就在眼前?這一切,也是足夠讓人費思量的了。人們常說,一個人要勇於去麵對現實;那麼,對我來說,什麼才是現實呢?多年以來,我似乎一直都在期待著什麼;其實,我最缺少的,就是——“啪——”的一聲巨響,震得冥思苦想中的梁明遠心頭猛地一顫。也就在這一瞬間,眼前一陣漆黑;與此同時,他隻覺得,自己的身上,霎時好像是多了一些什麼。哦,這一切,是幻覺,還是真真實實的存在呢?民間素有“屋漏偏遭連夜雨”的說法,現在可是“黑夜恰逢停電時”了。當然,雷雨天停一下電,在這小城鎮裏,也算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此時此刻,由於心中若有掛礙,梁明遠心間霎時掠過一絲忐忑與驚愕。背後那種像是多出什麼來的感覺,是夢是真呢?盡管有遲鈍與遲疑的時候,然而,我們的主人公畢竟不是木頭人。不錯,那兩大朵蓮花正摩挲著他的脊背,帶著電流的熾熱與顫動,與此同時,又夾雜著陣陣清泉般的舒爽與愜意。就在陣陣燥熱與鄂冉忠,耳邊吹氣如蘭:“明遠,我,我怕——”隨著這聲音而來的氣流,熏得他耳根一陣發燙;而那心間,瞬間也已經是水汽氤氳了。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略感突兀,梁明遠也是不便於推開身後的何海娟了;更何況,對方又是他平生最心儀、最心動的異性之一。或許,更大的可能性就是,這樣的一幕,正是他多年以來心馳神往、夢寐以求的。“海娟,你,你怕什麼呢?”任由對方倚在自己背上,梁明遠這樣問道。“這麼大的雷聲,嚇了我一大跳;還有,還有——”何海娟回答道。“還有,還有什麼呢?”梁明遠說著,也不曾轉過頭去。“還有,停電了,黑乎乎一片的——”“怕什麼,有我呢!”“現在,我,我不怕了——”何海娟說著,將頭埋在了對方的頸窩裏。也曾以為自己可以心若止水的,然而,再過了一會兒,梁明遠才從心頭小白兔的陣陣狂跳中體會到,那樣的想法,不過是自欺而已。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轉了轉那被纏得緊緊的脖子,這樣說道:“海娟,你,你能不能鬆開手?”“不,我不嘛——”何海娟嗔道。“海娟,你,你聽我說——”“你,你說吧——”何海娟說著,依然是此前那般藤纏樹的姿勢。“再不鬆手,我,我就要——”梁明遠說著,加重了語氣。“明遠,我,我倒想看看,你,你怎樣——”其後的聲音,已像遙遠的蟲鳴,細不可聞了。梁明遠稍稍轉過頭,將對方的臉頰稍稍上捧了些。火,深潭中燃燒著的火苗。那流轉著的眼波裏,霎時像是飛出了兩根絲線,將近在咫尺的兩顆心緊緊連在一起了!唇與唇,不經意間就像磁石般,碰到了一起。哦,碧波池裏的那兩大朵蓮花,帶著石破天驚的神韻,風姿綽約,蕩漾在那浩渺的春雨深處。碧綠的蓮葉,也在清風中搖曳著,像是在期待、迎接著那一葉歸舟。也不知是過了多久,耳畔響起了這樣的聲音:“下,下一次吧?”“海娟,你——”愕然中,梁明遠分明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了,鐵箍一般。“我,我不能做對不起秀霞姐的事情——”何海娟緩緩說著,與此同時,咬了咬嘴唇。倒抽了一口長氣後,梁明遠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海娟,你,你真的這樣想?”“嗯,是真的!”何海娟說著,眨了眨眼,接著點了點頭。劈頭蓋臉一盆冷水之後,梁明遠心裏就算一千個不情願,也隻能悻悻的鬆開手了;他深知,再一意孤行的話,將無意於點燃火藥桶。望著窗外,他默默點燃了一支香煙。整了整衣服後,何海娟柔聲道:“明遠,你是不是在怨恨我?”梁明遠一陣苦笑後,緩緩說道:“我,我又何必怨恨你呢?!”“你,你的意思是——”“海娟,你說得不錯,我們,我們不能做對不起別人的事情——”“既然,既然你也能夠這樣想;我,我就不多說什麼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兩人倒是頗為默契,真的“不多說什麼”起來。就在這一段時間裏,盡管嘴裏不說,梁明遠心裏,卻早已是翻江倒海:唉,真想不到,烈焰焚情的瞬間,何海娟還能如此的冷靜、自持、自重。或許,這也是公平的吧?那天夜晚,我不是也曾冷落過她嗎?過於高大上的想法,或許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既然古人有“名不正則言不順”的說法,出於慎獨的考慮,我們委屈一下自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曹操的那一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未免太任性、太自戀了吧?一個人要自立於天地之間,“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又如何呢?一個人可以沒有顯赫的地位和名聲,不過,在做人上,最好不要打折。是啊,捫心自問之際,能夠問心無愧,也就差不多了。退一步說,那該來的一切,遲早是要來的;那屬於你的,終究也會是屬於你的。今晚上的事情,盡管意猶未盡;不過,留一點餘地,對我,對她,也算是恰到好處吧?至少,對雙方,甚至是三方,來說,都還有回旋的餘地。哦,那幾句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其實,在情感上,那“源頭活水”,更是須臾不可缺少的。如今這個夜晚,我所要尋找的那一種“源頭活水”,又在哪兒呢?我,究竟是在死胡同裏,還是在十字路口呢?漫漫長夜,總有黑暗散盡的一刻;隻是,那黎明——“明遠,你,你在想什麼呢?”隨著何海娟的這一聲詢問,梁明遠的思路就此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