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概是我就要離開了,你,你有點心神不定——”說著,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絲自得意滿的微笑來。看他這樣子,還真是有點自鳴得意了。“哼,我才不想你呢?”我這樣回敬他。“不想?不想也好——”他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唉,當時我就算是嘴皮子硬,又怎麼能夠不想他呢?默默地走出幾步後,我這樣說道:“傅建軍,你,你這家夥,好自以為是的!”“明明知道我心裏——”我這樣說道,“你偏偏不給我一點麵子。”“好吧,是,是我想你——”她換上了一副降尊紆貴的神態。“我,我有點擔心——”我慢慢說道。“擔心?擔心,你擔心什麼呢?”他這樣問道。“到了大學裏,你,你就是掉到花堆裏了。”我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放心吧,有我們的小娟子在,不會的。”他信誓旦旦地說道。“可是,我就是有點擔心——”“那,你怎麼才能夠不擔心呢?”“走吧,讓我慢慢想想,”我邊走邊說道。慢慢挪著步子,我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哦,九月了,這樣秋高氣爽的日子裏,路上隻有微微揚起的塵埃;至於腳印,是看不到的。再向前走出幾米後,我這樣說道:“傅建軍,我想起來了——”“宋娟,你,你想起什麼來了?”“好,把你的左手伸出來——”我這樣說道。傅建軍不明就裏,不過還是依言伸出了左手。我用左手輕輕地托著他的指尖,靜靜地端詳了好一陣子;接著,我一咬牙,用自己右手的食指猛地向下一釘!“唉喲——”一聲長叫之後,他的左手手背上,留下了一個月牙兒一般的印痕。“宋娟,你,你——”看著那印痕,他這樣問道。“哦,很痛嗎?”我這樣說道。“痛,倒不怎麼樣,隻是——”“這樣,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我說出了自己的謎底。如今,好幾年過去了,那印痕,早已看不到了;隻是,傅建軍這家夥,到底沒有信守承諾,還是找了別的女人。看來,那印痕,並沒有刻在他的心上啊!是啊,腿是長在他身上的,我真的管不了。其實,從第一個寒假開始,他就慢慢變心了。隻是,當時我看不出而已。我對他,那個春天裏,還有著太多太多的相思: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驚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櫞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後來,相思,刻骨銘心的相思最終成了灰。哦,傅建軍讓我聽那首《小芳》,就是把我比作他生命裏的“小芳”了。在他情感的太平上,與他的那位美女同學相比,我最終還是那較輕的一方。“多少次我回回頭看走過的路,你站在小河旁。”唱得多“好”啊!既然已經另擇高枝,為什麼還要“回頭”呢?或許,山珍海味吃膩了,就想起土豆野菜了。對此,我應該說些什麼呢?這傅建軍,雖然不是那歌裏的知青——“宋娟,你在想什麼呢?”也就在這時候,我的思緒,被這樣的聲音打斷了。“哦,回來了?”我這樣說道。“嗯,在陽台上透了一陣風,回來了。”傅建軍陪笑道。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後,我這樣說道:“那好吧,你先坐一下,我到那邊去——”這樣說著,我慢慢地站起身來。從沙發前走到陽台上,隻需要幾十秒的時間。(看到這兒,梁明遠暗自點頭道:宋娟姐,如果耗時太多,或許,你就不會想著要到那兒透透風,清靜一下了。當然,如果是從那陽台走回到室內的沙發前,所需時間,是一樣的。)這陽台,處在整棟樓的南側。掀開簾子走了過去,剛站了一會兒,一陣微風吹來,就像是剛衝完涼水一般,甚是清爽。由近及遠,這城市裏的萬家燈火,流光溢彩的,猶勝天上的繁星。或許是這樣吧,夜空裏的繁星雖然璀璨,那距離,還是太遙遠了。平視、仰望一陣子之後,我點燃了一支香煙。這支香煙,一星一閃的,勾起了我的思緒:人們時常喜歡說要發光發熱什麼的,那麼,對於像我這樣卑微的人,那些光和熱,也和眼前的這支香煙差不多吧?這樣說來,當初傅建軍殫精竭慮,隻想著能夠在城市裏紮根,也很正常啊。在他心裏,故鄉隻是一片窮鄉僻壤,沒多少發展前途的。而機緣湊巧之下,他所認識、心儀的那位女生,拋給他的,就是這樣一個紅繡球!如果,如果我隻是當年他中學階段的一位普普通通的同學,除了點頭讚許,我甚至還要為他感到驕傲了!看來,問題就在於,我和傅建軍,曾經是那青梅竹馬的一對兒;他的另擇高枝,就是對昔日情感的背叛!而也就在好幾個小時之前,我和他,偏偏又相逢了。哦,是相逢了,是真的。以前,讀過這樣一首詞: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是啊,“獨自莫憑欄”,那隻會讓人觸目傷懷。隻是,這樣一個夜晚,這樣一個時刻,情形似乎又有點不同了。我,的確是在獨自“憑欄”,然而,不遠的地方,也就是數米之遙,還有著一個人!也就是這樣一個人,好幾年之前——“宋娟,你,你——”這樣一個聲音,從後邊傳來了!這,這也是一種巧合吧,剛剛想到他,他就在後麵了。這樣一個陽台上,另外的一個人,也隻能是他了!不過,我一時恍如聽而不聞,並沒有回過頭。那樣一個瞬間,我,我應該回頭嗎?過了片刻,一隻透著陣陣熱氣的大手,輕輕地搭在我的右肩上。“放開手,別碰我——”這樣說著,我下意識地搖了一下肩頭。傅建軍的那隻大手,依然磁石一般,與我的肩頭連在一起。我,我依然沒有回頭;他的那隻右手,依然沒有離開我右邊的肩頭。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之後,我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兩根指尖上,還夾著短短的一小節煙頭。那電光石火的瞬間,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猛地向左一轉,他的右手,搭空了!在他愣神之際,我手中的煙頭向下一點。隻聽“唉喲——”一聲,他叫了起來。刹那間,我也有點神思不寧了:煙頭,確實不在我手上了,一些煙灰滴在他手上,那是確定的了;那麼,那整個煙頭,會不會——這樣想著,我跨上了一步。而也就是隨著這一步的跨出,我霎時隻覺得全身一緊,整個人已在他的懷抱之中。正想著要掙紮,然而,整個人已然就像身處水汽氤氳的溫泉之中,舒爽而綿軟,於是,那骨頭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沒半點力氣了,也就隻好任由那樣的懷抱了——“傅建軍,你,你真壞——”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是啊,如果當初我沒跨出那一步,或許就不是這樣了。“宋娟,當時,當時我的確被煙頭燙了一下——”緩緩的吐出一口長氣之後,傅建軍這樣回答道。說著,下意識地將那隻右手向上抬了抬。痕跡,總是會有的,盡管有時有形,有時無形。(梁明遠心裏一咯噔:宋娟姐,也真難為你了,陡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還真有點哲人的範兒了!哦,哲學,本來就是來自現實生活的——)果然,我看到了,傅建軍的手背上,出現了一個黃豆大小的印子。由於剛被燙過不久,這一處痕跡,紫灰色的,迥然有別於附近的皮膚。看了幾眼後,我微微一笑:“剛才,也有二三十分鍾吧,怎麼都聽不到你喊疼呢?”傅建軍訕訕一笑:“以前我就聽說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死都不怕,被煙灰燙一下,也沒什麼的。哦,剛才,我像是找回那種,那種感覺了——”“感覺?什麼感覺?”我微微抬起頭,傻乎乎的問道。“哦,就是那種,”傅建軍緩緩說道,“就是那種如臨仙境的感覺。哦,我想起來了,當年,當年我去讀大學之前,和你在那片樹林裏——”我心頭一怔:看來,這家夥倒還有戀舊的一麵。再過了一會兒,我這樣說道:“哦,清涼油、萬花油什麼的,你帶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