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的是,那一瞬間,他正好從樹叢背後,走了出來。心頭咯噔了一下之後,我目送著他的到來。哦,太陽已經偏西,他是迎著陽光走來的。確實,他看上去蠻陽光的,鼻孔與上唇之間,長著一層細細的絨毛,甚至還說不上是胡子。大概是見到我正看著他,他眼睛眨了幾下,顯出幾分青澀來。我想了想,就不再盯著他看了,而是回到那長條形的石塊上,坐在了靠西一側。這樣一來,那偏東的位置,就是留給他的了。他坐下了,和我隔了近一尺寬的距離。盯我的梢好幾次了,居然還如此稚嫩,於是我這樣問道:“哦,小兄弟,夠涼快了吧?”他眉毛向上揚了揚,有點不服氣地說道:“我,快滿二十了,別叫我小兄弟——”我心裏暗自好笑:這一下,你可是不打自招了。再怎麼說,我都大著你兩三歲呢!於是,我這樣問道:“不叫你小兄弟,那叫你什麼呢?”他露出一絲羞澀來,這樣回答道:“以前那些跟我玩的小夥伴,都叫我軍子——”“是跟‘小人’相對的那個君子,還是軍隊的‘軍’?”我忍不住這樣問道。“是,是軍隊的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小名呢?”“平時做遊戲的時候,我總喜歡扮演軍人,還拿著一把木頭做的小手槍,一來二去,他們就開始叫我軍子了——”他望著地麵,緩緩回答道。“嗯,倒也像個軍人,”他接過他的話語,“不過,這一次,你扮演的是一個偵察兵”他似乎聽出了某些嘲諷的意味,臉刷的紅到了脖子根,再過了一會兒,才這樣說道:“哦,真對不起,我也不是有意要盯著你,而是,而是——”“而是?而是什麼呀!”我的語氣,有點不耐煩了。“哦,是這樣的,”他緩緩解釋道,“小時候,我也是在農村長大的,村子旁邊,就有著一條這樣的小河;當然,我們村子旁邊的那條小河,水要更清一些。那條小河,就是我們那些小夥伴最喜歡去的地方了。有一年暑假,村子裏來了一個外地的姑娘,比我大兩三歲的樣子吧?她,應該是村子裏某戶人家的親戚吧,是到這兒來過暑假的。不過,有點奇怪的是,盡管她也時常到河邊來,不過,隻是在一旁看熱鬧,從來不下水的。一來二去,我想起來了,她可能是個旱鴨子,而且,從口音看,她家所住的地方,應該是長江以北的吧?反正,我們這裏的人說話,從來不喜歡卷舌頭的——”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神情有點遲疑,大概是在說:這事情說起來比較複雜,也不知你有沒有興趣接著往下聽?我點了點頭:“繼續說吧,我聽著——”淡淡一笑之後,他接著說道:“想到這一點之後,我暗暗留意起她來了。有一天夜晚,村子裏放電影,小夥伴們自然都去看電影了。本來,我也看電影去了的,不過,隻看了幾分鍾,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就悄悄地離開那放電影的曬穀場,溜到了這小河邊。那曬穀場在村子西頭,而這條小河,卻在村子一動一兩百米處。這樣算起來,兩個地方,快有一裏多路了。那個夜晚,有著淡淡的月光,不過,一路上,我並沒有遇見熟人。快到小河邊的時候,我隻覺得心口怦怦直跳,就像是撞進了一頭梅花鹿。我很清楚,我是正想著那位姑娘,而且很希望能夠在小河邊見到她——”“那,你見到她了?”我忍不住這樣問道。他依然是淡淡一笑,不過,那笑容卻帶著幾分苦澀,就像吃著那未曾熟透的柿子一般,隻聽他這樣回答道:“人,自然是見到了;不過,不過——”是有意賣關子,還是往事不堪回首呢?帶著幾分詫異,我向東側的軍子望去。軍子的臉,也正轉了過來。隻是,對視一眼後,就挪開了,變成了麵對小河的樣子。“好吧,”我緩緩說道,“如果不便開口的話,那故事,就到此為止吧。”輕輕的的歎了一口氣之後,軍子這樣說道:“接下來的事情,都好幾年過去了,一回想起來,我依然覺得有點不堪回首——”說著,將目光轉向我這一側。我輕聲說道:“即使真的不堪回首,你肯定也是一遍遍地回想過了。這樣說來,你隻是不想說出來,不想讓我這樣不相幹的人知道而已。”再次將目光轉向北邊的小河,過了好一會兒,隻聽他這樣說道:是啊,這件往事,我是千百次的回想過的。嗯,就是現在回憶起來,依然像是昨天剛剛發生過一樣。唉,往事曆曆在目,她卻是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好吧,還是先來說說那個夜晚的事情吧。當時,真的在小河邊見到她的時候,我是又驚又喜,心想:這一趟總算沒白走。不過,當真要獨自麵對她的時候,我卻是有點手足無措,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她像是看出了什麼,噗嗤一笑之後,這樣說道:“軍子,怎麼不去看電影呢?”她能夠說出我的小名,倒也不奇怪,這些天,她時常在一旁觀看,一些小夥伴也不時叫起我的小名。“那,那影片,”我這樣說道,“以前,看過了——”“哦,是《保密局的槍聲》吧?”她接過我的話語。“是啊,”我接口道,“就是那部《保密局的槍聲》,我看過好幾次了,還看過連環畫,那些台詞,都快被得下來了——”“不看也好,我一個人在這小河邊——”她這樣說著。我隱隱體會到,其實,她是很希望身邊有人陪著的,一個人在河邊,畢竟有點孤獨。想出了這一層意思之後,我倒是放鬆了不少。再過了一會兒,我這樣問道:“這些天,怎麼不見你下水遊泳呢?哦,是不是——”本來我想說“不會遊泳的”,不過,還是忍住了。她淡淡一笑:“大白天裏,這條小河,是你們小朋友的天下——”這是什麼意思呢?我一時有點納悶了:確實,村子裏的那些女生,十四五歲之後,就很少白天下河遊泳了。哦,影片裏的那些成年女性,要下河的話,總是穿著專門的遊泳衣的。於是我這樣說道:“那,那可以穿泳衣啊!”她淡淡一笑:“軍子,在這裏,你見過穿著泳衣下河的嗎?”我搖了搖頭;確實,我是沒見過。哦,這應該是和人們的思想觀念有關吧?這樣想著,我問出了這樣一句:“這樣說來,你是會遊泳的?”她點了點頭:“會,是會一點。不過,由於是在天黑以後才來,也隻能夠在離岸邊最近的地方,試著遊一下。連河中心,都沒有到過呢!”聽得出來,對於那河中心,對於對岸,她還是很神往的。於是,望了望天上那淡淡的月光之後,我這樣說道:“今天夜晚,你可以遊到河中心裏去啊!”她微微一笑:“其實,我還想遊到對岸去——”“那,那就開始吧——”我接過他的話語。確實,這條河算不上有多寬,頭尾也不過十來米,大白天裏,我們遊上幾個來回,都不成問題。正這樣想著,我突然覺得身邊出奇的寧靜。我,我隨即想起來了,對於我的“提議”,其實她並不熱心。思忖片刻之後,我恍然大悟了,於是我這樣說道:“哦,原來你,你沒帶泳衣來,下不了水——”這樣說著,我望著小河出神了。過了一會兒之後,隻聽她這樣說道:“其實,我也沒有泳衣。那些個夜晚,我獨自一個人來的時候,隨手帶著幾件換洗的衣服——”我注意到,這個夜晚,她空著兩手,連換洗的衣服都沒帶。看來,連下不下河,都是一個問題了。這樣想著,我輕聲說道:“想遊泳的話,現在回去拿衣服,也還來得及——”她淡淡一笑:“本來,今天夜晚,我隻是想到這河邊走走看看的——”“走走看看?不打算下河——”我這樣問道。“是啊,明天下午,我就要離開這裏了,也沒多少心思下去遊遊了——”“時間也不算晚,你現在回去拿衣服,也還來得及。”我這樣說道。“這?這——”說著,她盯著我的眼睛。麵對著那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我本來想著要把自己的目光移到一邊去的,隻是,卻一時下不了決心,結果就變成與她對視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想起來了,她的意思是,讓我陪她走一趟。於是,說了聲“走吧”之後,我在前麵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