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時候,媽媽留給我一首歌。沒有憂傷,沒有哀愁,唱起她,心中充滿歡樂——歌聲,一言難盡的歌聲。盡管唱詞是“沒有憂傷,沒有哀愁”,我所聽到的歌聲,分明夾雜著些許如泣如訴的味兒,就像那掉隊的大雁回響在長空裏的一聲哀鳴。哦,或許是這樣吧,“童年時候”的主人公,當初跟媽媽學唱這首歌的時候,確實是“沒有憂傷,沒有哀愁”,而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由於自身的不幸遭遇,再次唱起這首歌的時候,就難免幾分淒婉和幽怨了。或許,也正是這首歌,潛移默化之中,影響、改變著我。和影片《小街》有關的故事,就暫時告一段落了吧。因為,生活之中和我所在的小街有關的故事,似乎正在上演著。小街上的房屋,一般分兩排。兩排房屋之間,隔著一條寬約五六米的街道。其實,我並不想把這樣狹長的接到比作河流鴻溝什麼的,因為,街上的住戶,都是街坊鄰居隔壁鄰舍,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盡管多半沒什麼親緣關係,且姓氏各異,彼此之間卻也有著一份親近感。哦,這就是所謂的“遠親不如近鄰”吧?於是,這樣一條狹長的街道,平時不起眼,夏天的夜晚,街坊鄰居們卻時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坐在從各自家裏帶來的板凳或椅子上,乘涼,聊天,家長裏短的。隨意自在的乘涼,堪稱小街一景。對於這樣的景象,我自然不會太陌生。隻不過,隻不過以前有點熟視無睹罷了。隻是,如今的這個夏夜,情況就有所不同了。皓月當空,如銀的清輝,薄紗般飄灑著,於是,屋脊上、屋簷下、街道上,霎時多了絲絲縷縷朦朧的意蘊。當時,我站在自家屋簷下,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一切。在我左前方的六八米處,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姑娘。和常人相比,她是不盡相同的。一頭烏黑透亮的秀發,瀑布般披散在雙肩上。她的麵頰,白裏透亮,似乎也正泛著微微淡淡的光澤,這樣一來,那皎潔的月光,似乎也暗淡了些許。誠然,如果用羞花閉月之類的詞語來形容她,或許略顯誇大其詞。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與我所熟悉的這些麵孔相比,她膚色皎白,容顏出眾,堪稱不可多得、出類拔萃。當然,我當時不過是一個未滿十二歲的少年,對於美,說不上有多少感受、理解和把握。真正讓我有點驚愕的,就是,這位姑娘,是我的鄰居阿豹剛從外地帶回來的!怎麼說呢,我的鄰居阿豹,平時不務正業、遊手好閑的,主要靠偷竊什麼的為生。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這樣的人,能夠養活自己,就不錯了。然而,情況卻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這阿豹,平時時常有吃香喝辣的時候,而且,眼前的這位姑娘,至少是他的第二個老婆。為什麼說“至少”呢?因為阿豹前麵的那一位,我不太熟悉,隻知道有那麼一回事。“哦,阿豹,你這家夥,不錯啊!”在有點愕然之際,我聽到了這樣的聲音。說這句話的,是住在我家左側(背對大門)的劉正熊。說起來,我還算不上阿豹嚴格意義上的鄰居:背對著我家大門,最左側是劉正熊家;劉正熊家左側,有一個側門,側門之後是一條狹長的巷道;阿豹家,則在側門的左側。簡單地說,我家與阿豹家之間,還隔著一家,也就是劉正熊家。當然,由於都是街坊,也沒必要分辨得這麼細致:如果你說自己不是某人的鄰居,倒顯得很生硬,很見外,很清高的。這劉正熊,在市裏工作,是下午才回到小街上來的。他的妻子,在一家飲食店工作,目前依然留在小街上。兩人,育有一男一女。因此,目前夫妻兩人過的是兩地分居的日子。以劉正熊的身份與地位,這樣打趣阿豹,也是很正常的。這阿豹,是方圓數裏之內的知名人物,不過,如果單看外貌,倒也不怎麼青麵獠牙:他二十六七年紀,身材敦實稍偏矮,留著短發。他給人印象較深的,是一對比常人偏大一點的銅鈴般的眼睛。如果用形象一點的話來說,就是有點像牛眼睛了。這時候,麵對著鄰居劉正熊的打趣,阿豹露出一絲謙虛的微笑,接著這樣回答道:“二十大幾的人了,找個人過日子,正常的——”劉正熊聽了,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讚道:“是啊,正常的。嗯,嗯,阿豹,你眼力不錯啊,找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姑娘——”在向那位姑娘望了一眼之後,阿豹回過頭來,這樣回答道:“再怎麼漂亮,哦,也比不上嫂子啊!”說著,就要把右手伸向上衣口袋。劉正熊先是一愣,接著就哈哈一笑:“阿豹啊,你在外麵時間久了,也能說會道起來了。現在呢,開起阿哥的玩笑來了。”阿豹微笑著解釋道:“我是說,在阿哥心目中,嫂子最美——”“這個,這個是自然的——”劉正熊說著,從上衣口袋掏出一盒香煙來,將其中的一支遞到阿豹手中,接著說道:“來,吸上我的一支——”原來,剛才阿豹將手伸向上衣口袋,是想掏出自己的那盒香煙來的。而由於忙著說話的緣故,卻是慢了半拍,結果變成劉正熊把香煙分給他了。當然,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劉正熊剛從市裏回來,口袋裏所裝的香煙,要高檔些。也正是由於這一點,劉正熊掏香煙時的姿勢,就瀟灑大氣多了。阿豹劃燃一根火柴,先幫對方把香煙點燃,接著是點自己嘴上的那一支。吸煙之際,兩個大男人之間的話語,暫時少了些。以我的觀察,劉正熊的妻子一是三十多歲了,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平時也少不了要忙裏忙外的,論容貌,無論如何,是比不上阿豹剛帶回來的那位姑娘的。阿豹之所以要那樣說,多半是因為他會說話,會討人喜歡。那位姑娘什麼時候到來,我不太清楚。從常理上說,如今是晚飯之後的乘涼時間了,因此,她的到來,應該是在好幾個小時之前。而如今,則是她跟街坊們的見麵會了。說“見麵會”,或許稍顯嚴肅了些,不過,作為小街上的一位新成員,利用這樣的時間,了解、認識一下隔壁鄰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與那位姑娘圍坐在一起的,主要是一些女性。於是,當兩個大男人一時忙著吸煙的時候,街道上的話語交流,也就開始了。打量了那位姑娘一眼之後,劉正熊的妻子,這樣問道:“哦,阿妹,你從哪裏來?”雖有查虎寇之嫌,不過,這樣的話語,遲早是會說出口的。眨了眨眼之後,我的目光,也轉到了左前方的街道上。那姑娘淡淡一笑,柔聲說道:“我,從桂林來——”“啊——”的聲音響起,這時旁邊幾個人的讚歎聲。對於她們的讚歎,我也能夠理解:這條小街,位於柳州西北約三十公裏處,屬於嶺南地區,屬於亞熱帶。由於緯度偏低,蠻熱的,再加上常年勞作,人們的膚色,多半偏黑。而桂林,位於柳州以北約二百公裏處,緯度稍高一些,那兒的人,皮膚自然要白嫩些。因此,這一聲讚歎,是發自內心的,是由衷的,是情不自禁的。阿鬼的姐姐,一位二十來歲的姑娘家,這樣問道:“哦,是桂林市區嗎?”那姑娘微微一笑:“不是,是陽朔——”阿達的姐姐,也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姑娘,輕聲說道:“哦,不在市區——”我隱隱體會到,阿達姐姐這樣說,是由於內心找到了某種平衡,意思是說:喂,這位姑娘,別看你白白嫩嫩的,可到底也不是桂林市區的啊!那位姑娘也像是看出了什麼,稍稍提高了一點嗓音,這樣說道:“其實,陽朔的風景,不會比桂林市區差,人們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阿達姐姐沒接這句話,隻是把目光轉向阿鬼姐姐。過了片刻之後,阿鬼姐姐這樣說道:“嗯,以後有空,倒是要去看看的——”“嗯,歡迎,歡迎到我家鄉看看。”那姑娘接過話。過了一會兒,我母親這樣問道:“哦,阿妹,你貴姓?”那姑娘聽了,眼睛眨了一下:“我,我姓——”說著,目光望向阿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