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阿豹也正回過頭,望向那姑娘所在的街道一側。兩人目光對接之時,隻聽阿豹大聲說道:“她,她姓趙,煮飯的灶——”“啊?”“啊——”“哇——”人群中驚聲如雷;這雷聲,甚至說得上是平地而起。西南數米之外的我,盡管不像他們那樣驚歎不已,內心也忍不住狂笑不已了:在我們這地方的方言之中,卻是沒有平舌翹舌之分,因此,“趙”宇“灶”,也算是同音字了。不過,姓趙的趙,跟煮飯所用的灶,達到還是大不相同的!阿豹拿他老婆的姓氏來開玩笑,即便算不上是前所未有,也當是極為罕見的了。因此,這一句話贏得滿街喝彩,不足為奇。“啊?阿豹,你——”那姑娘說著,狠狠地剜了阿豹一眼。阿豹向她吐了吐舌頭,將頭轉向那側門一側了。“阿妹,以後,以後我們叫你小趙了?”我母親這樣問道。那姑娘,盯了阿豹一眼之後,點了點頭。劉正熊的妻子這樣說道:“小趙,別往心裏去,阿豹就喜歡開玩笑——”小趙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開玩笑,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隻是——”聽她這樣一說,旁邊的幾個人,一時倒不便多說什麼了。過了一會兒,隻聽劉正熊這樣說道:“哦,阿豹,現在,你也算成家了,以後,以後你做點什麼呢?”說著,目光停在了阿豹臉上。聽到這句話之後,乘涼的幾個人都安靜下來了,都把目光轉向了阿豹。是啊,這些街坊鄰居都知道,如果再像從前那樣,阿豹和小趙的前途,並不樂觀啊!對於阿豹此前的種種劣跡,人們都可以寬容,付之一笑。可是,如今成了家,情況就大不相同了,歪門邪道終究會有走不通的時候。因此,劉正熊的這句話,是街坊鄰居們心中想問卻一時問不出口的,是很及時,也是很必要的。“這?這——”阿豹支吾著,稍稍將臉偏開,盡量不與劉正熊對視。劉正熊的目光,倒是不曾移開,依然盯著阿豹。過了一會兒,阿豹微微一笑之後,這樣說道:“我,我想做裁縫——”劉正熊聽了,哈哈一笑:“裁縫?做裁縫,不錯啊!”阿豹點了點頭:“嗯,不錯,是不錯——”劉正熊微微一笑:“做裁縫,是件好事情啊!每個人都要穿衣服的,學好之後,不愁沒人問津,不愁沒生意。哦,你家有衣車(縫紉機)嗎?”我也暗自點頭:確實,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對於阿豹的棄舊圖新,劉正熊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欣慰!你看,他是如此的熱情,如今連縫紉機的問題,也開始過問了。是啊,如果有縫紉機,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使用之後,阿豹就可以正式開張了。然而,也就在這時候,阿豹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尷尬的微笑來。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像是想說點什麼,卻又一時說不出口。劉正熊似乎也看出了什麼,這樣說道:“沒有衣車,也沒關係,我家留有一架,也算六七成新的,稍稍修理一下,就可以——”阿豹臉上的那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像遇上冰一樣,霎時僵住了。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之後,阿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劃著做了一個從別人口袋裏扒錢的手勢,接著說道:“我所說的裁縫,就是這個——”先是一愣,劉正熊接著就是一陣苦笑:“還是,還是老本行——”像阿豹這樣的人,有一些類似黑話的術語,這裏所說的“裁縫”,就是從別人口袋裏扒竊的意思,和“鉗工”差不多。平心而論,他們的語言,是頗為豐富的。阿豹的這句話,倒頗有幾分“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味兒。先是我的母親這樣說道:“阿豹啊,做點小生意,養活兩個人,不成問題的——”未等阿豹回答,阿達的姐姐接著說道:“做點生意,很簡單的,早上出門早一點,買下一些水果蔬菜什麼的,接下來就在攤點上零售——”“比如說,”阿鬼的姐姐接著說道,“你早上批發白菜的時候,是一毛錢一斤,到你零售的時候,能夠賣到一毛五。這五分錢,就是差價,就是利潤了。如果一天能夠賣出一百斤菜,就可以賺到五塊錢了。即便是扣除午飯前,扣除水分,三四塊錢的利潤,也是有的——”做小本生意的本質,就是利用買進和賣出之間的差價,以阿豹的腦子,如此淺顯的道理,怎麼會不懂呢?或許,對於不少人來說,世上的一些事情,多半是知易行難的。大概是體會到了眾怒難犯的味兒,阿豹支吾道:“這?這——”說著,用求助的目光望著劉正熊,意思是要對方幫打一下圓場。阿豹的眼神,劉正熊何嚐看不出來呢?不過,這一刻,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阿豹,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阿豹啊,不是做阿哥的不給你麵子。你再這樣執迷不悟,一意孤行下去,我們這些做街坊鄰居的,都難免心寒齒冷啊!兩個人的眼神,就這樣僵著。僵持了一會之後,阿豹掏出一支香煙,邊往劉正熊手上遞邊說道:“這,這個,我會考慮的。現在,先來一支——”這樣說著的時候,那支香煙,已經到了對方手邊。大概出於禮節吧,劉正熊隻好先接下來了。據我的觀察和了解,作為朋友,如果不接對方遞過來的香煙,是很沒禮貌的,是很不給對方麵子的,是很不懂規矩的。看到對方接過香煙之後,阿豹順勢劃燃手中的火柴,在這種情況下,劉正熊隻好先把手中的那支香煙點燃了。接著,阿豹點燃了手中的另一支香煙。人家幫你點煙,這意味著什麼:這一點,劉正熊自是心知肚明。緩緩吐出一口煙霧之後,阿豹這樣說道:“街坊鄰居的一片心意,我,我阿豹是知道的,是很感動的,我,我會考慮的——”聽阿豹這樣說道,劉正熊的語氣,也就緩和了些:“是啊,先要下定決心,以後——”“哦,阿哥,我們好久沒下棋了吧?”阿豹轉了個話題。劉正熊點了點頭:“嗯,有一段時間了——”阿豹順勢說道:“這樣吧,今晚難得這樣高興,咱哥倆下幾盤?”“這?這——”“哦,是不是會影響嫂子休息?”阿豹這樣問道。“這,這倒不會,”望了街道上的妻子一眼之後,劉正熊接著說道,“我,我這點水平,又丟了這麼久,就怕接不了幾招——”阿豹哈哈一笑:“下幾盤,消遣一下,哪用想那麼多——”說著,攀著對方的肩頭,就要往劉正熊家客廳方向走。到了這一步,除了陪對方在楚河漢界上殺上幾十回合,劉正熊一時已是別無選擇了。兩個大男人到客廳裏下象棋的時候,街道上的座談會,卻是方興未艾。是啊,夏天炎熱,休息的時間,多半會向後推遲一些的。過了一會兒,我恍如置身一個大池塘旁邊,哦,池塘裏荷花正盛開著,隻是,似乎正起了一層薄霧,眼前的一切,有點迷離恍惚起來。其實,真實的情形是,我的眼前,並沒有什麼大池塘荷花,隻有街道和人。略作思考之後,我離開自家屋簷,到劉正熊家,看兩人下象棋去了。這個夜晚,我入眠的時間,向後推遲了一些,我,我總忍不住在想:這一天,應該有點不同尋常吧?怎麼說呢,畢竟,隨著小趙的到來,我所在的這條小街上,就多了一個新成員。說起相貌,小趙或許就是這一帶較為美麗的一個了吧?反正,像阿達的姐姐阿鬼的姐姐,無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她的。劉正熊稱讚阿豹有眼力,絕非信口開河啊!哦,阿豹執意要跟劉正熊下幾盤棋,會不會隻是一種緩兵之計呢?阿豹,真的會把街坊鄰居的忠告與規勸放在心上嗎?他將香煙遞給劉正熊,幫對方點火之後,又順勢提出要下象棋,麵對著阿豹的這番熱情,劉正熊畢竟是盛情難卻,就答應了。離開街上眾人的視線之後,哦,隨著楚河漢界上的爭奪進入白熱化,對弈的雙方想招數猶恐不及,哪有心思再去想什麼以何為生?但願,但願是我多慮了。小趙,跟著阿豹來到這小街上的小趙,長得確實漂亮;甚至,甚至阿鬼的姐姐和阿達的姐姐都有點嫉妒了。當然,從總體上看,大家對小趙的到來,還是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