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當時阿豹說了句“小趙,你跟街坊們聊一下,我跟正熊哥殺兩盤”,就進屋去了。一開始小趙還顯得有點拘謹,我母親這樣對她說:“小趙,到了這裏,就是自己人了,大家都是隔壁鄰舍,不要見外——”未等小趙回應,劉正熊的妻子就接著說道:“是啊,街坊鄰居,就像親姐妹一樣,有什麼話,盡管說,不用客氣——”再過一會兒,氣氛就融洽多了,還真有點“一家人”的感覺了。我,一個男孩子,對於那些家長裏短沒多大興趣,就看下棋去了。哦,說到自己的姓氏的時候,小趙為什麼顯得有點遲疑呢?姓趙的人,我們這一帶還是比較少見的。我比較清楚的是,《三國演義》裏有一代名將趙雲趙子龍,此外,宋朝的開國皇帝叫趙匡胤;哦,“趙錢孫李,蔣沈韓楊”,百家姓裏,“趙”倒是排第一的。當然,小趙恨他們這些大人物沾不沾邊,目前我還不得而知。對於下象棋,我是蠻感興趣的。不過,平時還是袖手旁觀的多,親自出場的少。對於在一旁看別人下棋,當地人有一個形象的說法:“聞衣領”。試想,看得那麼入迷的,又離得那麼近,還真有點像在聞對弈雙方的衣領呢!這種話,夠傳神的了。說到下棋,阿豹顯然要更勝一籌。在我所看到的那幾盤之中,劉正熊往往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這樣看來,論腦子,阿豹當不至於輸給常人。可惜,他的腦子,用在正道上的時間,太少太少了。哦,這個夜晚,我不急於入眠,一下子就想了這麼多。不過,後來我還是在小蟲子的唧唧聲之中,不知不覺踏上了夢鄉的門檻。夜晚之後是白天,反過來說,太陽落山之後是夜晚:這個,誰都知道。轉眼之間,好幾天時間就過去了。這天中午,午飯時間,我扛著一碗飯,走出屋簷,向阿豹家走去。“扛”?一個小小的飯碗,怎麼用一個“扛”字呢?用“拿”“端”“捧”這些動詞,不是更恰當嗎?或許,你會這樣說,並且,有可能對我頗不以為然:如此的大詞小用,字詞上的功夫,我可不敢恭維啊!你的不以為然,確實不無道理;不過,卻是有點“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嫌了。哦,為什麼我要這樣說呢?街上人說話,似乎是頗為講究,頗有一點獨門心得的。街上人喜歡串門,尤其是在午飯或晚飯時間,為什麼會是這樣呢?其他的時間,各人基本上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一定就能碰上,因此,吃飯時間倒是比較合適的了。而另一方麵,彼此之間都是熟人,也沒必要過多的客套或繁文縟節。因此,扛碗到別人家,雙方邊吃飯邊聊天,倒顯得很自然:一來主人家沒有待客不周的顧慮,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另一方麵,對做客的一方來說,似乎又隱含著這麼一層意思:都是街坊鄰居了,太客氣可就見外了。我不請自來,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光臨寒舍”“大駕光臨”的,你完全沒必要有什麼顧慮,大家就各吃各的,邊吃邊聊吧。因此,這“扛碗”的“扛”字,其實是頗有深意的,它就像滴水見太陽,折射出小街上獨特的風土人情,蠻耐人尋味的。當然,所謂“各吃各的”,也不是絕對的;如果雙方或其中的某一方有好菜,互相之間品嚐一下,也是很常見的。還是那句話,“遠親不如近鄰”。再說這天中午,我扛著碗走到街麵上的時候,注意到阿豹家的大門口是敞開著的,就信步走過去了。街道與大門口之間的空地之間,隔著一條小水溝,由於是敞口的,一般就叫陽溝。我剛想著要跨過那陽溝的時候,阿豹發現我了,就親切的招呼道:“梁弟,來,吃飯。”聽他這樣說,我就走過去了。指著桌麵上熱氣騰騰的菜肴,阿豹招呼道:“來,和我吃飯——”一些必要的客套,我還是懂的;於是,我掃了自己的飯碗一眼,這樣回答道:“我,我正吃著呢。”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沒必要把我當客人看。阿豹哈哈一笑:“好吧,一起吃——”小趙會意,拉過一張小板凳,熱情地說道:“來,坐下,一起吃——”聽了這一句,我順勢坐下了。阿豹家的這頓午餐,已是相當不錯了:一盤豬肝瘦肉炒豆芽,一碗肉丁白菜湯。就當時的生活水平而言,不是每一次正餐,都會有肉吃的。阿豹將一塊豬肝夾到我碗裏,這樣說道:“來,嚐嚐看——”同時,掃了小趙一眼。小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夾了一根白菜,慢慢吃起來。這對夫妻這樣的眼神,我自然也看到了,不過,我也懶得去想那麼多,用筷條將那塊豬肝夾到嘴裏,美美的大嚼起來。看到我嚐過了,阿豹這樣說道:“梁弟,味道怎麼樣呢?”“嗯,好味道,蠻好吃的——”我照實回答道。洋洋自得的瞟了小趙一眼之後,阿豹這樣對我說:“你小趙嬸說,豬肝是苦的——”說著,將一塊豬肝夾到自己碗裏。小趙鼻子輕輕地哼了一下,夾起一塊瘦肉,邊吃邊說道:“我覺得,豬肝是有一點苦味。你們愛吃,就多吃點吧。”向小趙擠擠眼之後,阿豹將那塊豬肝嚼得山響,同時這樣說道:“哼,苦?沒有來吃,那才叫苦呢——”說著,扒了一口飯。小趙沒接他的這句話,舀了一口湯,慢條斯理的喝起來。哦,原來是這樣的!這對夫妻對於豬肝的味道,有不同的看法,阿豹就想起要我臨時充當一下“裁判”。平心而論,豬肝是有一點苦味,不過,這正是它區別於豬肉的特有的味道,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這種味道,就不叫豬肝了。哦,不至於到難以下咽的程度吧?在這方麵,我倒是站在阿豹這一邊了。當然,這也是一點小玩笑,對三人吃飯的心情,沒什麼影響。再過了一會兒,阿豹這樣問道:“小趙,你去過貴州嗎?”“沒去過,怎麼了?”小趙不解的說道,同時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飯。阿豹輕輕地幹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接著朗聲說道:“嗯,沒去過,好啊!貴州,貴州是個好地方。嗯,貴州十八怪:火車不比牛車快,石頭當瓦蓋,麵條當褲帶,鴨毛當小菜,老奶背倒(著)孫仔談戀愛——”“噗——”的一聲,小趙再也忍不住了,一大口飯噴了出來,碗筷旁、桌麵上、地麵上,一時星羅棋布起來;接著,笑了個花枝亂顫。當時,我剛吞下一口飯,因此,不至於有噴飯之舉;隻是,阿豹的那幾句話實在好笑,忍一下的念頭剛起,我已是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好不容易回過點神來了。哦,隻見阿豹隻是微微一笑,不動神色的打量著眼前狂笑不已的兩個人,慢慢的掏出了一支香煙,接著又緩緩地劃燃火柴,悠閑自得的吸起香煙來。我心頭一怔:哦,這麼好笑的,他為什麼不笑呢?而且,他有著老僧入定般的冷靜,或者說,他隻是一個袖手旁觀的看熱鬧者。哦,這樣的一幕,他早就想到了,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的。不是嗎?他為什麼要趁著小趙滿口是飯之際這樣說呢?顯然,看一看小趙將飯噴了一地的情景,正是他的目的。哦,還真是有預謀的。阿豹啊阿豹,你這一招,倒有點像當年的“烽火戲諸侯”了。這家夥,為博小趙一笑,可沒少動腦筋啊!這一次,我算是領教了這家夥說笑的功夫了。在這方麵,他確實有過人之處。再過了一會兒,小趙也算是緩過了一口氣來了。大概是吸取了教訓了吧,她開始小口小口的扒飯吃菜了。這一切,阿豹也看在眼裏了,隻見他舀了一口湯,慢慢地喝著。過了一會兒,小趙這樣問道:“阿豹,你什麼時候去貴州的?”“哦,前幾年——”阿豹這樣回答道。“你,你一個人去?”“不,是跟我兄弟小豹一起去的。”“這幾年,你去過的地方,也不少了吧?”小趙接著這樣問道。“走南闖北,東奔西走的,也算是去過了一些地方——”阿豹這樣回答道。停了一會兒,小趙眨了眨眼,這樣說道:“阿豹,哦,剛才你所說的,也不過是古怪,好笑而已;好像也沒多大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