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嬸接過話:“喬伯,為人蠻好的,他見我們幾個女人婆,這麼辛苦的,就讓我們在那值班的地方歇一下,還讓我們喝上幾口熱開水——”“是啊,”我母親插話道,“就算是在那種時候,好人還是有的。在那兒歇了幾分鍾之後,我們繼續走,要趕在天亮之前到那廠區門口,把菜賣出去——”李家伯媽接著說道:“我們回到喬伯的時候,那位好心人也下班了。看到那值班室,我經常這樣想,就是跟他說聲謝謝的機會,也難得遇上啊!”(喬伯?一位姓喬的伯伯?顯然,這應該是一個人。那麼,母親和她的姐妹們的這一番有關往事的談話裏,這喬伯,到底是人名還是地名呢?母親和她的姐妹們,也不過三十多歲,說起話來條理清楚,當不至於是信口開河吧?其實,她們所說的,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那記憶上的錯誤,也不太可能。而且,我是好幾次聽到這樣的談話,每一次說到這裏的時候,所說的內容,都驚人的一致!這“喬伯”,還真是一個謎!)有一天,我跟母親說起這件事情,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母親微微一笑,這樣解釋道:“這喬伯,就在鐵道口。當時,他在那裏值夜班。我們挑菜路過那兒,就到這個好心人那裏,歇一下腳。久而久之,我和幾個姐妹們,也就習慣了,就把鐵道口一帶地方,叫做喬伯了——”哦,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喬伯”,自然首先是一個人,是一位姓喬的伯伯。然而,在那特定的年代裏,我母親和她的幾個好姐妹,因為買菜路過那值班的地方,得到這位好心人的理解、支持、關心和幫助,也就把那地方叫做喬伯了。這樣說來,這地名,倒是幾個勞動婦女“發明”出來的了!是啊,不論什麼時候,正直、善良、熱心的人,都是會有的。哦,再漫長的夜晚,都有過去的時候。那幾年,我時常能夠聽到這樣一個詞:“超支”。對我來說,這個詞字麵上的意思,也不算難理解,就是收入超過支出的意思。真正讓人費解的就是,母親也像那些社員們一樣,一天忙到晚,一年忙到頭,為什們年終算工分結賬的時候,絕大多數人依然是入不敷出呢?對此,我最深的感受就是,一年裏麵,總有那麼幾天,是吃不上白米飯,是要靠紅薯芋頭一類的雜娘來頂餐的。終於,有那麼一些日子,街頭巷尾、田間地頭,開始想起這樣的聲音了:“聽說,鄧伯出來工作了——”“這,這是真的!廣播裏、報紙上都這樣說了。”“鄧伯出山,看來,窮日子就要成為過去了——”“我聽說,有一些地方,已經分田到戶了——”“是啊,老一套不靈了,嚐試一下新辦法,也沒什麼吧?”“嗯,就像那句話說的,不管黑貓白貓,捉得老鼠就是好貓——”“聽說,那些焚天到戶的地方,都是有餘糧的了——”“鄧伯”是誰?按照我當時的年紀,確實還不太清楚。不過,我清楚的體會到,農友鄉親門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滿是崇敬與愛戴。別的地方怎麼樣,我不敢多說。不過,我母親所在的那個隊,在那一年的早春時節,還是行動起來了。大概是為了穩妥起見吧,整個隊分成兩個組,開展勞動競賽。年終結算的時候,兩個組也就是整個隊的人都有年難以置信了:沿用了多年的“超支”一詞,就這樣成為過去了!試想一下,人還是這些人,田地還是這些田地,耕牛農具還是這些耕牛農具,就這麼稍稍變了些勞動方式,怎麼就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呢?是“翻天覆地”!我相信,這個詞,我用得很恰當,甚至可以說是很精確:要知道,這麼多年以來,“超支”一詞一直像緊箍咒一樣,籠罩在絕大多數農戶頭上的。首戰告捷,乘著這股春風,當新的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社員們扔掉思想包袱,開始了新一輪的更大膽的嚐試。平心而論,對於田間地頭的生產勞動,限於年紀,在不少方麵,我隻能說是一個“門外漢”。在這方麵,我最真實的倒會倒是,從此以後,我就是一個放牛娃了。當然,由於計工分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我的放牛,隻屬於內部勞動。由於隊裏耕牛有限,三家人才能夠分到一頭牛。我家所在的那個小集體,分到的是一頭老黃牛。這頭牛,一個最突出的外部特征就是,那一對角,月牙般彎向內,就像羊角一樣,這樣一來,我們也就親切的稱它為“羊角”了。不錯,我們這三家人,說起“羊角”的時候,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幽默感,甚至還有一點自豪感。是啊,不管別人怎麼看,隻要“羊角”在,那三畝五分地,就有盼頭了。隻要我們把羊角照料好,也就不用再去看別人的臉色了。其實,認真算起來,一年到頭,真正把羊角用於耕田犁地的日子,終究還是有限的;也就是說,更多的時候,我們三家人,都要以三天為一個周期,好好地照料這頭牛。於是,輪到我家放牛的那三天,通常就是這樣開始了:清晨,我和哥哥步行幾分鍾,來到隊裏曬穀場北側的牛欄邊——隊裏的耕牛,大多集中關在這牛欄裏。看來,“羊角”也不寂寞啊。一打開牛欄,羊角就跟別的夥伴一起,走出這休息之地,往山腳方向走去了。牛是有靈性的,這用不著大驚小怪。而且,由於大家放牛的時間比較接近,因此,一般情況下,牛們腳步穩重的在前麵開路,放牛的人三五成群的跟在後麵即可。一般情況下,也就是二三十分鍾的時間,就可以來到小街北邊的山腳下了。我們放牛的這一片山腳,自南向北,一大片野草,就像綠地毯一般,緩緩地向上抬升著、延伸著,一直到達那半山腰。不難想象,這確實是一個天然的好牧場。豐草在前,這些耕牛們也就放慢腳步,一邊吃著草,一邊往山腰方向慢慢走去了。這也就意味著,此時此刻,對於我們這些放牛的人來說,上午的事情到此結束,可以回家去了。當然,下午四五點鍾,最好來是親自再來一趟。牛盡管會自己回欄,那牛欄大門的開與關,還是要你自己來完成的。總體上看,放牛也隻是上午和下午各走一趟的事情,也沒多少難度。當然,如果遇到惡劣天氣或其他意外情況,偶爾也會遇到找不到牛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相關的幾個人,群策群力,齊心協力的尋找一番。哦,不管怎麼說,耕牛都是莊戶人家的命根子,沒多出一頭也就罷了,若是丟了一隻,那可是“罪孽”不小啊!嗯,如果恰逢不用上課的那些天,家裏又沒別的事情的話,也就沒必要趕著回家去。上午金黃的陽光映照下,那一大片綠地毯就像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暈圈,緞帶一般的向上延展著,一直到那視野的盡頭。在這樣的一個時刻,自東向西無盡延伸這的這一大片群山,靜穆之中透出幾分神聖與莊嚴,引人遐想:哦,山上,或是山的那一邊,會不會住著神仙呢?如果真有神仙,那該多好啊!說不定我就能像孫悟空一樣,在神仙的指點下,學到一身通天徹地的好本領,這樣一來,那就自由、神奇多了。其實,由於砍柴火的緣故,這一大片山上,在不少地方,也曾留下過我的足跡。隻是,到目前為止,連神仙的影子,或者說神仙的一片衣袖,我都沒見過。盡管沒能一睹神仙的風姿,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對這片大山的神往與遐想。我的那位漂亮的女同桌,家裏也有牛吧,隻是,在這篇山腳下,我見到她的次數,是極少極少的。哦,放牛的隊伍之中,一向少見女生的身影。看陽光下的草色山姿,是一種享受。當然,如果遇上沒有太陽的陰天,你也盡可仰麵朝天,平躺在山腳下的這一片草地上,或許沒過多久,就會有一片或像綿羊或像猛虎或像獵犬的雲朵,緩緩飄來。是啊,即便是依然平躺著,你依舊可以目送著它離去。隻是,相對於廣袤的天空,你那向上的目光,視力所及的範圍,畢竟還是有限的,因此,當那一片曼妙多姿的雲彩,即將飄出你的視野之外時,你心裏就會嘀咕一下:哦,我是不是要換個姿勢,或者是站起身來,多看這雲朵幾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