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十一夏夜月影(二十四)(1 / 2)

這個夜晚,那種一時難以成眠的感覺,又襲擾過來了。由於此前也有過好幾次類似的經曆,我也就不勉強自己,而是微微眯縫著眼,一任那思緒,在這寂靜的夜氣裏飄散著:嗯,街坊鄰居之間,一點小摩擦、小矛盾、小糾紛,總是難免的吧?下午的那次不愉快,自然是阿豹挑起的。不過,當時我也有一點小心眼,一副睚眥必報的樣子。幸好,由於小趙的提醒,才沒有把事情鬧大。現在回想起來,我想著惡語對人,也是不應該的。哦,在那樣的一個時刻,小趙表現出了識大體、寬容的一麵。那麼,在離開阿豹家之際,我為什麼會回頭,下意識的回望那木樓梯一眼呢?紅顏薄命?人們說起“杜十娘”一類的故事,總習慣於這樣說。那麼,回望阿豹家的那架木樓梯,有意無意之間,我就覺得,阿豹前麵的那個老婆,就是那句話裏的“紅顏”了。以前,阿豹與前妻住在龍潭街,對於阿豹前麵的那個“她”,我見過的次數少了些,因此,算不算漂亮,究竟有多漂亮,說不清楚。然而,那個她,是在阿豹賣掉龍潭街的房子,搬到這兒來不久之後,才上吊尋短見的:這一點,是確信無疑的。因此,從結局上看,“薄命”則是肯定的。或許,那架木樓梯,就是她的影子吧?問題在於,對於不少人來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是早已模糊得像遠去的雲煙一般了。在這種情況下,我為什麼還要對那架木樓梯一望再望的呢?或許,隻能這樣解釋,如今生活在那屋子裏的小趙,則是活生生的,青春四溢,嫵媚多姿,於是,我靈魂深處的“紅顏”,更多的指的是她!誠然,如此美麗大方的一個人,我決不希望她“薄命”。隻是,穿新衣走老路的阿豹,至今依然執迷不悟,依然做著老本行,做著那見不得陽光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小趙的明天又會好到哪兒去呢?確實,這是要打上一個大問號的!隱隱的,不絕如縷的擔心、憂慮、不踏實、不自然,這,大概就是我一望再望那架木樓梯的根本原因了。但願,但願我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吧。從情感上說,我是希望,希望小趙能夠過著好日子,天天開心快樂的。但願,但願如此吧。自然,阿豹並不姓阿。這阿豹,隻是平時人們對他的一種稱呼。由於是鄰居的緣故吧,阿豹休息時用的那小木樓,我也去過好些次。阿豹是非農業人口,有一個到糧所買米用的小本子。從那本子上,我得知他姓文。我們這一帶地方,姓文的人還是比較少見的。不過,由於平時喜歡看點書,“文天祥”這個名字,我還是牢記於心的。不錯,我所記得的這位文天祥,就是南宋丞相,一代抗元英雄,哦,他曾留下這樣的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們很少知道,其實,文天祥還是一個下象棋的高手。本來,一馬一炮對黑方的一車一士,多半是要輸的。然而,由於紅方老帥居中,對方的一車一士一將恰好全在鄰線上,文天祥想出一個高招,將炮貼在老帥身旁,這樣一來,不僅守和有望,而且,憑著貼身炮的威力,紅馬再揚鞭躍馬的話,完全可以反敗為勝。為了紀念文天祥,一些象棋的棋盒上,印的就是這一招,甚至還加上了這樣一句話:“你能贏我嗎?”當然,文天祥所麵對的局勢,與那一盤棋,恰恰相反!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從來就不曾居中過;而且,文天祥盡管殫精竭慮,四處奔走呼號,南宋小朝廷最終也沒能扭轉敗局,於崖山一戰全軍覆沒。而文天祥,用自己的詩句、信念與熱血,為這樣一個小朝廷,唱出了一曲悲憤的挽歌。對於文天祥,我是肅然起敬的。從道理上說,阿豹也算是文天祥廣義上的後裔了;隻是,他的所作所為,與文天祥相比,相去甚遠。哦,在下象棋方麵,阿豹倒是有兩把刷子的,這一點,倒有一絲文天祥的淡淡的影子。哦,不知不覺之中,我的腦海裏,就這麼信馬由韁了好一陣子。嗯,眼皮沉甸甸的,像是係著小石子一般。哦,倦意上來了,也該休息了吧?嗯,那一片薄霧迷蒙處,就是夢鄉的門檻了。薄霧散去,電影場以西的那條泥路上,兩個少年,正由東南走向西北。他們的目標是,小街南側的那一片大山。他們手裏拿著鐮刀,要到山上砍柴去。這兩個少年,一個是阿豹,另一個則是他的兄弟小豹。那一瞬間,阿豹望向大山的眼神,盡管有著無盡的哀愁與悲涼,然而,也不乏些許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堅毅與希冀,就像陽光下,再厚的冰塊,也會有融化時的水滴。原本,這也算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吧,隻是,隨著父親因病辭世,一切的一切,就又像荊棘叢一樣,滿是刺痛與艱辛了。阿豹的母親這樣想,自己孤身一人,要將幾個子女撫養長大,並不現實,於是想著要遠嫁他鄉。然而,阿豹卻不想在異鄉的土地上,過著某種類似於寄人籬下的生活,於是不想去。就此,母子倆出現了分歧。結果是,母親帶著女兒,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了;阿豹和小豹呢,選擇了留下。留在家鄉的阿豹兄弟,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吃飯問題。作為非農業人口,自然可以到糧所買米吃,隻是,買米的錢,卻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由此,阿豹想到了上山砍柴。是啊,砍下的柴火可以拿去賣,賣柴火所得到的錢,可以用來買米買菜。這樣一來,生活的問題,基本上就可以解決了。不妨這樣說,阿豹這樣的想法,雖然簡單,卻也是切實可行的。遠山上的那一片薄霧,在亮麗的陽光下,正緩緩地飄散開去,那長龍般的大山的輪廓,越發清晰起來了。眨了眨眼後,阿豹這樣對兄弟說道:“小豹,走吧——”於是,這一條由東南向西北的路上,留下了阿豹兄弟高高低低、深淺不一的腳印。除了砍柴,阿豹兄弟還做一些修補鞋襪拾撿廢舊之類的雜活。生活,盡管有著艱難的一麵,然而,憑著那辛勞的汗水,幾年之後,阿豹兄弟還是長大成人了。可以這樣說,對於阿豹兄弟的留下,一些人會不以為然,然而,對這對小哥倆憑自己的汗水找飯吃的做法,還是由衷的豎起大拇指,這樣稱讚道:“嗯,有誌氣,有本事,好樣的!”然而,已經長大成人的阿豹,有那麼幾天,卻一直在尋思著:也有這樣幾個人,他們在走著這樣的一條路。生活需要錢,不過,如果別人口袋裏的錢,能夠輕而易舉的來到自己手上,又何必再去辛辛苦苦的找錢呢?砍柴火之類的活兒,是不是太累人了呢?有人把這種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想法和做法,稱為愛鑽牛角尖。其實,道理很簡單,試想,如果每個人都想著從別人口袋裏拿錢,那最初的錢,又從何而來呢?再說,如果這條路走得通的話,還有誰願意揮汗勞作去掙錢呢?當然,真實的情況應該是,阿豹也能夠意識到,不勞而獲的生活,肯定是行不通的;隻是,由於好逸惡勞的思想在作怪,同時,再加上某種僥幸心理,總覺得自己不會被發現,總覺得行不通之時還可以收手,總覺得拿點小錢沒什麼大不了的。阿豹思想上的變質,或許隻有他自己才能夠說得清的了。人們隻知道,從此以後,圩場內外街頭巷尾,多了兩個三隻手;而當年那憑勞動找飯吃的那對小哥倆,從此再也看不到了。對此,人們也隻能這樣歎息:學好是一輩子的事情,而學壞,隻要幾分鍾。此後的幾年時間裏,阿豹以五毒俱全的形象,聞名於方圓數十裏。畫麵,在轉換。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然而,阿豹家的這個小木樓上,卻是半星燈火的影子都沒有,漆黑一片的空間裏,隻有幾聲淒婉哀怨的歎息:這屋子裏,電燈自然也還有,隻是,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我的心裏,比這夜空還要黑暗,於是,我連燈都不願開了。這裏的人們,似乎並不在意我姓什麼,他們更習慣於叫我:阿豹老婆。如今的這一刻,這一稱呼的背後,又包含著多少辛酸、無奈的淚水啊!那憂愁、鬱悶、苦澀與無奈,就像大石頭一般,快要把我的那顆心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