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時,倪雯等人送我到機場,一入候機室就看到丁中江先生、胡嘉華小姐、功德主康郭春的千金,人隻要有緣到處都可以碰到熟悉的朋友。即使是遠離幾千裏,但世界給人的感覺還是很小的,怪不得提倡世界和平的人士,舉出“地球村”這個名詞。“徑路窄處,須讓一步與人行;滋味濃的,須留三分與人嚐。”
我非常欣賞以退為進的人生觀,當一個人前麵的世界遇到瓶頸時,大可不必沮喪泄氣,後麵的世界是更寬廣、更值得大家去開拓的。李密庵的“半半歌”道——
看破浮生過半,半之受用無邊,半中歲月盡幽閑,半裏乾坤寬展,半郭半鄉村舍,半山半水田園,半耕半讀半經廛。
我平常也認定這個世界是一半一半的世界:
白天一半,夜晚一半;
善的一半,惡的也一半;
男人一半,女人也一半;
自由民主一半,專製集權也一半;
佛的世界一半,魔的世界也一半;
這個世間,真的一半,假的也一半;
誰也無法統一另外的一半。
飛機在靜空中翱翔,如果說男兒誌在四方,身負弘法度眾的大責則必具有十方的胸量,《彌陀經》雲:各以衣裓盛眾妙華供養十方諸佛……十幾個小時的機內困守,我已能做到由無聊而到安然了。
七月 六日 星期五
從四月中旬離開台灣,路經香港、澳洲、夏威夷、洛杉磯到西來寺,前後繞了半個地球,今天又要繞回去,不禁憶起一首對聯——
綠水本無愁,因風皺麵;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人世間的事總是在已定、未定、待定的環環理想目標下循環不已。
在機上改了幾篇文稿。與丁中江先生、胡嘉華小姐等聊了好幾個小時。“緣”實在很奇妙,平常很少有機會遇到的人或事,一旦因緣具足,總會天南地北的碰在一起,胡嘉華小姐這次是為了覓地展覽敦煌壁畫而在西來寺認識,對佛光山所做的弘法、教育、文化、慈善等事業非常讚歎!她對我說:“大師!您是因慈悲才到紅塵來的。”
每個人在白天繁忙應對時,很多事情都可以無動於衷,但是到了晚上,就很容易在腦海裏反芻,故行一件好事心中泰然,行一件歹事衾影抱愧,此也是“心牢”之分際也。
好利,非所以求富也。
好譽,非所以求名也。
好逸,非所以求安也。
好高,非所以求貴也。
好色,非所以求子也。
好仙,非所以求壽也。
今人所求,皆反之所好,無惑乎百無一成。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終於看到熟悉的桃園機場,台灣時間比洛杉磯快十五個小時,到達時間是六日晚間七時二十分。兩個多月來在國外,因氣候的關係不曾流過汗,但一出機場大門,真可謂“汗流浹背”,一下子實在不容易適應。慈惠、慈容、依德、依恒、永霖、永均等在出口處等我,一看到這麼“龐大”的人群,我不禁皺眉,因我一生最不喜人家迎送,出動這麼多人到機場做什麼?後來從依德口邊得知,因晚一班次飛機還有遠從關島回來的依宏要接之故,有時親眼看到的並不一定真實。
上車直往佛光山,途中慈惠建議我:已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到休息站時,下來走一走,心想回到山上一定很晚了,相信還有徒眾在等我,實在不忍心在中途休息,指示直接回山。
約十一時四十分回到佛光山,心平、慈嘉、依嚴、依敏、依諦、慧軍及負責這次“短期出家”的男女學部同學多人,都在門口等著,“師父回來了”的歡呼聲,把我已有的睡意都喚醒了,向大家報告澳洲南天寺的籌備情形及西來寺近況,最叫人振奮的仍是西來大學通過審查立案的消息。
淩晨一點多才解散,回寮房前,有徒眾提醒我,明天上午七時要主持“短期出家”戒子們的正授典禮。不管我走到哪裏,都要能馬上進入狀況,在我的生活中,似乎沒有“時差”。
七月 七日 星期六
上午七時,與心平、慧禮一同為短期出家的戒子們,主持正授典禮。
本山自一九八八年起,利用暑假期間舉辦“短期出家修道會”,以方便在家居士有機會體驗僧團生活,今天這一梯次是第五期,學員有來自美國、馬來西亞、印尼、汶萊、關島等海外專程回台參與的,所以報名人數一直在增加,學員隻好分成兩期(第六期將在台北縣石門鄉北海道場舉行)。看現代的知識青年如此熱烈參與佛門活動,沒有俗慮的清淨自在生活,還是大家所向往的。
九點半,沿著叢林學院校舍,一路巡視下去,經育幼院看工程中的幼保大樓,到編藏處聽取《佛光大藏經》的編纂進度(目前即將出版者為《禪藏》)。不管你站在哪個角落,不管是從軟體還是硬體上看佛光山,都可以感受到佛光山一片欣欣向榮的朝氣。
“《中國時報》”記者蘇正國先生,今天訪問我:“為什麼現在這麼多人都想要出家?”我想這個問題應該問來參加修道會的戒子們更恰當。在美國西來寺常舉辦八關齋戒,報名參加的美籍人士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名額,在美國高度的物質生活享受,仍不能滿足大家的需要,人們追求的還是精神方麵的提升,故有那麼多前來受持戒法的美國朋友。台灣近年來經濟成長、社會繁榮,金錢給人的幸福、快樂非是絕對,致使有這麼多人參加短期出家修道會,追求另一個層次的精神世界。
晚,七時三十分,與戒子們開示:一生受持五戒、菩薩戒的功德,不及受持八關齋戒一日一夜;一生受持八關齋戒,其功德不及短期出家。出家,是發出離心,其功德則無以倫比,因與真理相應故。
勉大家在佛門裏求法出家,要能做到:
一、無求之有。
二、無為之樂。
三、無安之安。
四、無財之富。
五、無情之慈。
六、無住之住。
七、無得之得。
八、無人之眾。並為大家解說“出家的意義”“出家犯戒了怎麼辦?”“出家與在家的比較”“出家生活好在何處?”“出家的殊勝何在?”
七月 八日 星期日
前天深夜才回到山上,前後不到兩天,各地要我講演、訪問、開光、家庭普照等的電話響個不停,我都還沒有走出山門,外界都已知道我回佛光山了,不得不佩服台灣資訊的敏銳與快速。
晚,七時三十分,與短期出家的戒子座談。佛在世時講經三百餘會,說法四十九年,大都是以座談方式完成的,會中總有一當機者,代表大家發問,闡述心裏的意見,故參與座談的人應該發心做個當機者。禪宗也是提倡發問的,參禪時就一直參下去,疑問時就一直問下去,學問就是要會問,從問中隨解,則能明晰其理,久久胸中自能有所開悟!有學員問道:
◎舍戒後如何與“世俗人”相處?
和而不流、同而不黨、不變隨緣,如六祖惠能大師在獵人群中吃肉邊菜。“方便”就是智慧。
◎如何增加自己的力量?
發心、立誌、立願是激發力量的方法,曆代諸佛菩薩都是以願為力量。金剛非堅,願力最堅。
◎大師為何有大智慧?
一個人是否有智慧,觀念很重要。我一生中受惠較多的在於我有很好的觀念。受苦時,不以為苦(想當然耳);受挫時,不灰心(想當然也),凡事很容易進入狀況,有同事攝的性格,我之所以能贏得別人的信任,非因學問和道德的因素,而是從苦行、忍耐中才受肯定的。
偶於書上看到一段保密的故事——
“五代吳國‘徐知誥’與‘宋齊邱’議事,總是選擇水心涼亭,低聲商談。兩人在大廳中圍爐對坐,把周圍的屏風一律撤除,使旁人無法偷窺,他倆用鐵筋在爐炭上畫字‘筆談’,寫完了馬上壓平。”
“燕太子丹與田光謀刺秦王,田光推薦荊軻,太子:‘此事關係燕國存亡,務請保密。’田光:‘是!’回家後立即自殺,用自殺來表示不會泄密。”
當一個人覺得保密比泄密更為快樂時,這人是真正成熟了。
大其心容天下難容之事,
同其心悲天下待救之眾,
潛其心觀天下微妙之理,
寬其心聽天下難忍之言,
入其心測天下變化之局,
平其心論天下不平之道,
定其心應天下無常之變,
發其心度天下受苦之人。
七月 九日 星期一
上午“短期出家修道會”學員們舍戒後即將出堂,出堂前,特撥兩個小時與大家座談。記得以前在叢林裏,求戒、聽課、受法時都要跪著,而現在的學子都是坐著聽,老師站著講。佛法實是不二法門,常視眾生根器的需要而不同。
發心學佛不要求速成,佛法沒有特效藥,要老實熏習受教,遇到艱難困苦時,以“不忘初心”自我勉勵,一個對自己承諾肯負責的人,在學佛道上,就不易退心。
以前慈航法師說過:如果跟一個人過不去,就鼓勵他去辦雜誌,而我則認為要與人過不去就勸他多收些徒弟。我一生中遇到最大的困難便是收徒弟,一般在家人生兒育女都說有福氣(有福就有氣),有徒弟也是福氣,而我有六百個出家徒弟,來自國內外各處,也留學於世界各地,如印度、韓國、日本、美國、英國,光是學費就是一項很龐大的負擔,好在大家都是仗佛庇蔭,以“托福”方式入學,我對栽培人才很肯發心,也舍得成就大家的願望,隻是有些青年滿口承諾,但不久後就忘記了。常住除了要賠償金錢的損失外,對我投注的感情也是莫大傷害。常言天下父母心,但為人師者的那份情懷,實不亞於父母且有過之。
若問今古心何在?
盡在晨昏變化中。
十時三十分,約見了這次從香港、馬來西亞的鬥湖等地區來山參加短期出家的學員,他們一致表示這十天的生活讓他們畢生難忘。在海外也有短期出家的活動,但因出家人不多,都由在家人帶班,所以那種感受就沒有像在佛光山體驗得多,希望佛光山能定期在海外有法師弘法。
座中有人問道:“對毀謗的看法?”
對別人惡意的中傷或不實的言論,我以前會在意甚至不愉快,但經過這些年,我卻覺得毀謗很好,是在替我消災。佛光山做的弘法事業太多,層麵也很廣,幾乎占盡佛教所有光彩、榮耀,讓人嫉妒、放不下,我認為酸兩句是很正常的情形。“毀謗”是打倒不了一個人的,除非自己本身不行、不健全、沒有實力。我覺得麵對毀謗的方法是不去辯白;對是非則默擯之。
下午三時列席主管會議,佛光山各單位主管常說人手不夠,我卻覺得人多沒有用,兵在精不在多。工作劃分太清楚是分散人力的主因。聽了各單位主管的報告,我很擔憂,大眾那種散漫而無規章、自我而無共識、病態而不健全、老大而不進取的心態與工作態度,實在是叫人心急。如何整肅大家生活步驟及調整放逸的精神,是每一個主管當務之急。
又為適應目前社會型態,叢林學院對人才之栽培,擬予以分科如住持、法務、行政、布教師、弘法師……之別,通才教育並不適合每一個眾生,尤其是現代人的根器。
七月 十日 星期二
上午約見了從台北南下的胡嘉華小姐。
九點,心平、慈容會見從關島來山的二十位信徒,我也隨緣講幾句話,向大家表示歡迎。
與張培耕先生論及籌組佛光人會的細節。
中午,和心平、慈惠、慈容、慧禮等巡視新萬壽堂的工程,目前已進入裝潢階段。
下午三時,繼續昨天的主管會議。
身為主管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對屬下隻有批評沒有指教,致使基層人員常犯知所然,不知所以然,故錯誤一再重複;如何學會指導他人,也是主管必具條件。
目前佛光山正在積極推動的工程有:金玉佛樓、三寶殿、新萬壽堂、文化大樓、大齋堂(可容六百人過堂)、普幼大樓等,每一期的工程費用,常住總是東挪西借來應付,原本計劃一項項的工程告一段落後,再進行新的,但現實環境的需要,不得不在有計劃的“期限”內加工完成,如何帶動大眾開源節流,實是主管階級的職責。
晚,七時三十分,“師徒時間”。
從西來寺回來,晚上第一次跟全山大眾見麵,雖然西來大學通過立案消息大家都已知道,但我仍將籌備的經過很詳細地向大家報告,為的是要大家記取錯誤的地方和不如法的作業程序,希望大家好好珍惜這份被肯定的成果。“西來大學”初期三千人的校舍,將需美金兩千五百萬元,這蘊含著我的理想、全山徒眾的心血、十方信施的功德,祈盼能為佛教教育更躍前一步。
西來寺目前在洛杉磯的地位,並不亞於領導華人的“中華會館”,在社教、弘法、文化弘揚的貢獻上,頗受社會重視。很多畫家都很愛護西來寺,一直想洽借西來寺舉行畫展或奇特的藝品展覽。能以西來寺作為“表現”自我的場地,可見西來寺在大家心目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