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阿布來提最近從精河縣領回來一個姑娘。
我們兩家共用一堵牆,他們家的廁所就建在房子和牆的拐角處,是個露天廁所。他們家的人上廁所進去和站起來的時候,我都能看到半個身子。那天下午我在院子裏瞎轉,正遇上阿布來提提著褲子從廁所裏站起來。這家夥個子挺高的,站起來的時候必須先提褲子,否則半個屁股就要露在牆外麵。我們相互打招呼。
“亞克西嗎(維語,意為好嗎)?”我用維語跟他打招呼。
“你好。”他用漢語回敬我。
“最近哪個地方去了?”我用漢語問。
“昨天精河縣回來了。”他用維語說。
“精河縣幹啥去了?”我問。
“玩去了。一個洋缸子拿回來了。漂亮得很。”他笑著又改用漢語和我對話。
我豎起大拇指:“你本事大得很!”
“你也本事大得很。”他說。
“籲。你厲害。”我對他說。
“你的洋缸子哪個地方去啦”他問。沒等到我離家出走,楊秋榮先走了。
“跑掉了。”我說。這是我的家,我要是離家出走肯定說不過去。
“啊哈。那個女人不好,當你老婆有問題。你本事大,好好一個洋缸子拿回來。”他鼓勵我。
“不行。本事不出來。”我說。
阿布來提係上皮帶,十分得意地朝我眨眨眼,走了。
這家夥離婚不到半年,三天兩頭往家裏領女人,女人在他家住上一段時間就跑了。過一段時間又來一個,然後又跑了。長則十天八天,短則幾天。洋缸子就是老婆的意思。不是漢語,也不是維吾爾語,應該是從俄羅斯那邊傳過來的一種叫法。很早以前,我們這裏和俄羅斯人通婚挺普遍的。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們班裏有個女同學就是個中俄混血兒。她爸爸是俄羅斯族,是個修表匠。媽媽是山東人,家庭婦女。女同學有著驚人的美貌,眼睛和鼻子像是用刻刀雕出來似的,典型的歐洲美女。隻可惜兩種異族血緣對接的不太成功,她的身材襲了娘家血脈,又矮又胖。
誰知道呢,我們這裏的語言都亂著用。
見到維族人說維族話,見到漢族人說漢族話。我們這個巷子啥族都有,蒙古族,哈薩克族,回族。我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裏長大的。這在我們新疆是一個十分普遍的現象。大家見麵看情形而定,一般哪個民族多就用哪個民族的語言,要是隻有兩個人在一起,碰巧又是兩個民族,那就看誰先用哪個民族的語言說話了。語言不夠用的時候就借。比如我用維語說話的時候,要借用漢語,哈薩克語或者蒙語。要是這些語言還不夠,隻好借用肢體語言了,或者在發聲上下足功夫。
在我們同樂巷,有時候你用母語在和另一個民族聊天,往往更多的是在用兩種以上的語言和對方交流,看上去有點說相聲的味道,兩人一唱一合都在尋找一個共同點。你所表述不清楚的東西往往被對方用另一種語言解釋清楚了。所以,在我們的巷子裏,兩個人見麵聊天的時候,因為語言不夠用,有時候聊得臉紅脖子粗的。遠遠看上去就像兩個舞蹈的大猩猩。
在同樂巷,語言已經不是障礙,反正能聽懂就行了。
我繼續在院子裏瞎轉。
阿布來提爸爸從廁所裏站起來走了。媽媽從廁所裏站起來走了。後來他妹妹和弟弟們先後從那裏麵站起來走了。唯獨不見他的新洋缸子從廁所裏站起來。
我有些著急。我很想知道我鄰居新洋缸子長得什麼樣子,我和楊秋榮吵架那天,爬在牆頭上和阿布來提看熱鬧的那個相好,早就被他媽媽趕走了。那個女人不幹活,天天還想吃好東西。這裏需要說明的是,我並不是一個下作的人,也沒有偷窺癖。是因為他們家的茅坑地勢比較高,想不看都不行。他前麵的女人我都見過,有一次他甚至還帶回來一個回族姑娘,被他媽媽打得滿地找牙。那姑娘在他家沒呆上一天就跑掉了,走的時候還把他爸爸一個月退休工資也拿走了。
太陽快落山了,院子的每個角落開始出現陰影。我終於等來了一個陌生女子上廁所。
這個女人一看就是阿布來提的新洋缸子。
她,蹲下,站起來,離去。整個動作嫻熟大方,一看就是個處事不驚的主兒。樣子長得還可以,上半部分挺豐滿的。看上去不像姑娘。雙眼皮,高鼻梁,皮膚有點黑,牙齒很白,走的時候還朝我笑了一下。陰影裏牙白白的很紮眼。長得不如前麵那個漂亮,但是感覺要比前麵那個開朗些。
“這狗日的真他媽本事大!”我有點咬牙切齒。同時生理上也跟著膨脹。這是什麼世道啊,像我這樣的好人整天閑著瞎吊無事可做。這個蠢貨整天玩不完的女人,你說那些臭女人為什麼就喜歡他呢?這個隻上過幾年小學的混混,一個整天在草原上竄來竄去的羊皮販子,每個毛孔都散發著羊膻味的家夥,他是怎樣捕獲女人的芳心呢?而我,一個天才藝術家,為什麼就沒女人愛呢?
想著阿布拉提和他的女人們,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個女人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