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們家的院子比較安靜,除了阿布來提爸爸敲打馬掌子的聲音。不遠處是一排牛舍,東西走向。裏麵養了七八隻菜牛,不時有牛“哞哞”叫聲。那是個兩用暖房,冬天把頂棚用塑料布拉起來,這樣可以保持室內溫度也可以防雪。天熱的時候就把塑料布去掉。以前光擠牛奶一項工作就會讓所有的女人累瘋,阿布來提好多女朋友都是被累跑的。現在他們家買了一台擠奶機器,大大減少了勞動強度。除了擠牛奶,還要給牛喂料,這活也很麻煩。還要把牛拉的糞便扔出來,把它們做成一個一個餅子形狀,冬天可以燒火做飯用。這活又臭又累,可以想像古麗用兩隻手做糞餅的模樣,那雙手多小巧纖細啊,看著都讓人心疼。他們家還有一大片果園,還有一個大羊圈,裏麵喂養著四五十隻綿羊,現在正是產羔季節。有時候為了接羔,古麗他們都要住在羊圈裏。
我的老天!可憐的古麗。怪不得阿娜爾媽媽累極了就要拿掃把打人。這個家裏沒有懶人。我現在站在阿布來提弟弟妹妹們一邊了,是個主張賣房派。
長大以後,我很少去阿布來提家作客,隻有在古爾邦節的時候帶著禮物去給他家拜年。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隔著牆頭交流。所以我基本上不知道他們家是如何分配住處的。十幾間房子我搞不清哪間是哪間,就一個窗戶一個窗戶朝裏瞎望,手搭涼棚隔著玻璃尋找古麗。後來我在阿娜爾媽媽的房子裏找到了古麗。
這是一個典型的維吾爾族家庭。維吾爾族土炕牆上掛毯,各種擺設器皿跳過不表。敲門,進屋,我被一個小孩的哭聲所吸引。這讓我大吃一驚,從沒聽說過他們家有個小孩子啊。古麗和阿娜爾媽媽正忙著給小孩子洗澡,太奢侈了,這家人竟然用牛奶給小孩子洗澡。平時我買她們家的牛奶,阿娜爾媽媽從來都是一口價,說半天才給我多加一點點,算是鄰居的麵子。她們顧不上搭理我,一邊用好多柔軟的語言哄孩子,一邊給孩子擦爽身粉穿衣服。這一切都是古麗在幹,阿娜爾媽媽給她當下手。一切弄好之後,小孩子漸漸停止了哭聲。這是個男孩,有一歲的樣子。長得沒有維族人的特點,蒜頭鼻子厚嘴唇單眼皮。倒是很有漢族人的模樣,維族孩子長得哪是這個樣啊。這孩子很可愛,阿布來提的媽媽開始用奶瓶給孩子喂牛奶。孩子邊吃奶,邊用又黑又大的眼睛盯著老人看,胖胖的小手不停地撫摸著阿娜爾媽媽的一隻耳朵,那上麵掛著一個好大的祖母綠寶石耳環。
小孩子在阿爾娜媽媽的縐紋中尋找母親的記憶。老人看著孩子,一臉慈祥。我早就知道阿布來提的媽媽沒患老年癡呆症,她能去溫泉草原找兒子就證實了這一點。
“這孩子挺可愛的啊。”我對古麗說,“他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怎麼從沒聽說你們家有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啊。”我說著還摸了摸那孩子的小手,小孩子立刻對我笑了一下。阿布來提沒對我說過古麗有孩子,長得這麼難看,血統來路不正。
“我哪裏知道啊,我來之前就有這個孩子了。聽他媽媽說,是她家鄰居扔給她的。”古麗說。
“不會吧,世上哪有這麼狠心的父母啊。真有點喪盡天良了。”我說。
“誰知道,這年頭啥人都有。他媽媽說,有一天他們家的鄰居翻牆過來,說他們家鬧鬼就把這孩子扔在他們家裏了。”古麗說著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可是他們家的鄰居,隻有我和大毛啊。”我說。
“是啊,我們都這樣想。”古麗說。
“難道這孩子是大毛的?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覺得這件事真的好奇怪,簡直有點不可思意。以大毛的條件他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都什麼年齡的人了。可憐的孩子。
“可是阿布來提的媽媽沒有說翻牆過來的人是大毛啊。嗬嗬。她隻是說翻牆過來的人長得這麼高,臉這麼長,嘴唇這麼厚,塌鼻子單眼皮。”古麗說著開始使用肢體語言。
“喔喲,你啥意思嘛!想說什麼直說好啦,哼!”我很生氣,這明明是在說我嘛。這女人打我認識那天起,就給我設局布陣,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漢語水平不好,其實她是個漢人精。我一屁股坐在賣給阿布來提的沙發上,由於體重的原因我聽見沙發裏麵彈簧咯吱咯吱的聲音。我掏出一支煙,聞了聞把它夾在耳朵上。場麵很尷尬,我覺得很沒麵子。
“我哪有資格管這些破事啊,我自己頭痛的事一大把。隻是我覺得一個男人應該承擔自己的責任。你說呢?我漢族話說的不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聽明白?”古麗說著停止了手中的活,把幾塊尿布塞給我。
呀,好惡心。稀屎黃黃的我立刻把它們扔進水盆裏了。
“你已經成精了,我都快服死你啦!”我對古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