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狗搖搖晃晃進來之後,先是在氈房裏四下張望著,仿佛在尋找什麼。其實它在尋找古麗。因為古麗出去了,它有些失望。它的目光在巴紮別克大叔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又轉向阿布來提。
“所有的人我都不怕,老天爺最清楚我阿布來提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巴紮別克大叔說。
“是的。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他說。
然後,場麵有些沉默。
阿布來提和巴紮別克大叔當時都很無聊,或者因為大白馬的事,兩個人都沒話可說,都在尋找一個共同的話題。這時候大黑狗進來了。大黑狗的到來引起了氈房裏兩個男人的極大興趣。巴紮別克大叔給大黑狗扔了一塊骨頭,阿布來提也學著做了一遍。大黑狗一身酒氣,不知道又吃哪個醉鬼吐出來的東西了。
“這個狗在草原上流浪好多年了,我們從冬窩子過來的時候它就在,我們回去的時候它還在這裏。夏天的時候這裏人多骨頭多,冬天的時候這裏人沒有,它不知道吃什麼。”巴紮別克大叔對阿布來提說。兩個人很快就把一瓶子白酒喝掉了,沒辦法,阿布來提又拿出一瓶子。
“它吃野兔子。冬天這裏的野兔子沒事幹都跑出來曬太陽。”
“你騙人吧。”
“我見過這樣的狗,它們把幹草放在兔子洞外麵,兔子一出來就被吃掉了。”
“我活這麼大年紀,第一次聽你這樣說。你肯定在騙我。”
“我還以為它是你們家的狗呢。有一次我看見它和普加一起從你們家出來。普加當時喝多了,摟著它親來親去,我本來想過去和他說說話,可是我一看這個狗在吃他嘴裏流出來的東西,我就沒過去。一想起這件事,我就想吐。”阿布來提說。
“他們都說這隻狗天天吃酒鬼吐出來的東西,不過我一次也沒有看到過。你天天喝酒,這樣的東西是不是很多呀。”
“我喝酒從來不吐。你們家客人多,天天喝酒唱歌。好吃的東西多,下麵來不及出來就從上麵出來。你和普加是親戚嗎?他們都說他藏在你的家裏。”
“這隻狗不行了,太老了,活不過這個冬天。我聽說你特別恨普加,是這樣嗎?”
“大家都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啊。”
“普加不是我的親戚,也沒有到過我家。我們關係就那麼回事,見麵也就問個好。那天黑子鄉長問我是不是藏在我家裏,我怎麼會把普加藏在我家裏呢?你肯定那天喝多了,認錯人了。”
“不會的。我那天沒喝酒。我看見這隻狗吃他嘴裏東西的時候,把他的假牙也吃掉了。是普加從它嘴裏掏出來又戴上的。”
“別說了,我有點難受。”巴紮別克大叔開始咽口水。他的舌腺不停地往外滲水。
“普加坐在地上嘴巴一張開,裏麵的東西全出來了,骨頭,肉,茄子,辣子,皮芽子,還有蘿卜芹菜,還有麵片子,它們全部拌在一起像水管子斷了一樣。嘩——!一下子全出來了。你們家的生活水平好得很。草原上吃不上的東西你們家全有。”阿布來提把這種事情說得十分詳細,特別是普加吐出來的東西,顏色,氣味兒,像特寫鏡頭一樣詳細講給巴紮別克大叔聽。他還動用了肢體語言。
“好吧,那天他是在我家裏喝酒來著。”巴紮別克大叔說著就用手把嘴巴捂住。從胃裏翻出來的東西,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還可以頂住。他的腮幫子鼓得像兩個大蘋果,裏麵的壓力實在太大,咽回去的東西,咽下去,頂上來,咽下去,又頂上來。阿布拉提看見有些細軟的東西開始從他手指縫裏往外流,但巴紮別克大叔最終還是用堅強的意誌和草原上最好的聲譽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反嘔吐方陣,硬是把這些東西都一一咽了回去。後來他感覺好一些了,十分艱難地掏出手絹擦了一把鼻涕。那手絹是梅花給他繡的,很珍貴的。
“我的小兄弟,我知道你要幹什麼。可是你說的全是廢話,我不會上當的。”巴紮別克大叔喘了一口氣說。
“你說他哪來那麼多假牙,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隻剩一顆了,他說他把假牙全扔掉了。那天他從狗的肚子裏把假牙掏出來以後,還數了一下,他發現假牙一顆不少,很開心。然後他在衣服上把假牙擦了一下戴上,剛戴上這隻狗又開始吃他嘴裏的東西。遠遠看上去就像大鴿子給小鴿子喂食呢。”
巴紮別克大叔從炕上跳下來箭一樣飛出去了,阿布來提聽到嘔吐聲音。
阿布來拉的目的終於達到了。這是對巴紮別克大叔的報複,因為他在向古麗買馬的時候表現出來霸道架式,讓阿布來提很不舒服。
大黑狗聽到這種聲音一下子把頭抬起來,眼睛立刻有精神了。它從地上爬起來,向門外跑去。巴紮別大叔從外麵回來的時候,他們倆擦身而過,誰也沒理誰。
“太惡心了。這樣的事你不必說那麼清楚。我沒見過大黑狗,你肯定在騙我。你的漢語水平越來越好啦,我準備學蒙語,這裏蒙古人多,維族話用不上。再說我長得也像蒙古人。”我對阿布來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