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到原點。
這一天我在院子裏瞎轉,阿布來提從廁所裏站起來。他提上褲子向我揮了一下手。
“你在幹啥呢?”他用維族話說。
“你說我在幹啥呢?你沒看見啊!”我用維語回敬他。
我當時抱著我的兒子,正給他喂牛奶。這小子讓阿娜爾媽媽和古麗慣壞了,他隻認她們.一放下就哭個不停。我隻能把他抱著,就像手上粘了一塊口香糖咋甩都甩不掉。我從天亮抱到天黑,所有的時間都耗在這孩子身上了。這是個小孽種,注定要吸幹我的骨髓。古麗隻是有時候過來指導我一下,其他一概不管。這小子在阿娜爾媽媽那裏養了一段時間,老太太沒事就給他揪鼻子,現在小蒜頭鼻子有點挺拔了,眼皮也雙了起來。
真是個奇跡啊。維族人養孩子真有一手,現在我的兒子頭發都開始變成金黃色的了,眼珠子的顏色也開始呈海藍狀。我的兒子開始出現歐羅巴人種的特質了。
不管他是誰的孩子,他傳承了什麼樣的血脈,他都是我們的孩子呢。
這是我在電影《蒙古王》裏受到的啟示。成吉思汗的第一個孩子不是他的種,第二個孩子也不是他的。但是他對兩個孩子如親生父親般慈愛,胸懷超過海洋和宇宙。古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呢!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不明不白的情況下,開始了當爸爸的生涯。這是人類社會傳承的一個重要特征。
但是我還是很奇怪,這小子是從哪裏來的呢?從時間來看,那陣子我沒和楊秋榮在一起啊。日子往前推我還不認識她。日子往後推,她把我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裝醉,自己卻在和那個男人胡搞。而那個和楊秋榮胡搞的男人是個典型的漢族人,沒一點歐羅巴人種的跡象。看來我的兒子有點反祖現象。
我把楊秋榮領回同樂巷的時候,阿布來提和大毛都說她已經懷孕了,因為他們是過來人都經曆過這些事。而且他們到現在還認為這是我的種。我和楊秋榮真的沒有什麼感情,她把孩子生下來不久,一次次離家出走,一次次被死神追殺。不得已,我就和死神袋鼠把她送到鄉下藏了起來。而孩子也被我送給阿娜爾媽媽家裏了。
事情就這麼簡單。
“他的媽媽哪個地方去啦?”阿布來提爬在老牆頭上問。
“跑掉了。不知道。好長時間沒回來。”我說。
“把他的媽媽找回來,你的巴郎子(維語,意為孩子)太小了,沒媽媽的不行。”他用維語表達漢語的意思。
“算啦,這次找不回來了,她的姐姐在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做生意。她跑到那邊去了。”我指著北邊的方向對阿布來提說。我們的城市和哈國接壤,出國方便得很。這女人瘋得很,這回誰知道在幹什麼,也不打個電話回來。她和我一樣,都對這個孩子沒感覺。至於他的新男朋友,那個南方老板,我估摸著早就把她甩掉了。南方人就像候鳥,一遇冬天就飛走了。
“我的這個小巴郎子送給你的媽媽吧?我養不活。”我對阿布來提說。
“不行。不行。”阿布拉提嚇得連忙擺手。
“她現在是勺子了,你的巴郎子給她不行。”他說著做了個摔孩子的動作。
唉,咋辦呢?這個孩子送給誰呢?有一次我把孩子給他們家送過去,老太太接過孩子直接扔進奶桶裏了。我現在一喝奶茶就覺得嘴裏有股洗澡水的味道。自從阿布來提平安回來之後,阿娜爾媽媽又癡呆了,又開始忙著刷房子的工程了。
“這個地方公家馬上就要拿走了,以後我們不知道哪個地方去。”我對阿布來提說。
“咱們小小的一起長大,現在要拜拜,我的心裏難受得很。”我做出難過的樣子,其實心裏卻呯呯亂跳。
“麻達沒有,我們好朋友嘛,你一個電話,我們喝酒。”阿布來提爬在牆頭上對我說,他也很動情,因為他看得出我說這番話的時候也是用了真情的。
“我現在日子不好過,要搬家了。這個院子不是我的,你現在是個有錢人,我現在啥都沒有了。你們家和大毛家都是百萬富翁,可是我是個窮光蛋。”我說著把孩子高高挙過頭。
“外疆,你說啥呢!我們是兄弟嘛,我們小小的一起長大,一個井喝水,一個床睡覺。恰達克(維語,意為麻煩)沒有,我會幫你的。”阿布來提從他們家的牆頭上跳到我的院子裏,他拍拍屁股上的土。他接過我的兒子。
“這個小巴郎子叫什麼名字?”他問我。
“不知道。你給他一個名字吧。”我對阿布來提說。
“漢族嘛名字你來,維族名字嘛我來。叫他買買提吧。薩朗·買買提。”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