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沉睡的綠湖(1 / 3)

盡管以前來過綠湖很多次,但是每一次我都會驚訝於這個地方的美麗。索菲說,畫畫的人無論看多少回《蒙娜麗莎》,都會從中發現不同的美,我這個習慣跟數字打交道的人雖然缺乏鑒賞力,但是也能夠明白自然和藝術在美學意義上的相同之處。

綠湖就是上帝的藝術傑作,他在落基山的外圍安下一個完美的橢圓,然後給予了最豐富的綠色。這個地方從每一滴水到每一棵樹都是綠的,深淺不同,濃淡適宜。索菲曾經很多次來這裏寫生,但她說自己永遠也無法調出同樣的顏色,更沒有辦法畫出這裏的安靜。

她說的是實話——綠湖太安靜了,靜得難以讓人覺察到時間的流動,如果不是我看到水波的顫動、聽到雲雀唱歌,還有林中啄木鳥發出篤篤的聲音,我會以為這裏的一切都是凝固的。

我狂跳的心在看到這片熟悉的景色以後漸漸平息,雙腿也有些發軟,我在黑色泥土上的那層落葉表麵坐下來,聽見自己喘氣聲,看到從口鼻中呼出的白霧,它們很快就消失在清冷的空氣中。

讓我覺得欣慰的是,這裏並沒有帶給我驚恐的陌生感,我輕易地看一看周圍就找到了熟悉的細節——比如刻上莎拉名字的那棵楊樹,比如索菲喜歡支起畫板的石頭。我沒有遺忘我在綠湖的快樂,甚至上個星期的那次郊遊還可以完整地浮現在眼前。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對喬口中的那場悲劇仍然感覺陌生。我眼前的這片碧水吞噬了一個生命,並且是由於我的緣故,我對此竟然忘得一幹二淨!這簡直是荒謬!

我想起了路克醫生的話:“受到很嚴重的刺激,還發生了創傷性的生活事件都可能引發失憶!”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在逃避喬治·洛克伍德的死而暗示自己遺忘過去嗎?

我忍不住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美麗的湖水變上,那片綠色立刻占領了我的眼睛。我把手伸進水中,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覺立刻從指尖一直竄到心髒。我全身都冷起來,冷得發抖。

我突然眼前發黑,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就好像肺裏充滿了水,它們凶猛地從我嘴裏灌進來,好像要把我的靈魂擠出體外。我的身體幾乎麻痹,幾乎沒有掙紮的力氣。

我的腦子裏在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喬治·洛克伍德在臨死前是不是就在經曆這些?我現在的記憶究竟是自己的,還是那個死人的?

我像被電擊了一樣抽回自己的手,一下子仰麵躺倒在地——

不,不對!

如果說是我刻意遺忘關於喬治·洛克伍德的那個意外,那為什麼又忘記露西的事情,還有關於羅爾的混亂記憶,包括家裏的魚……啊,還有閣樓上被損壞的高中年鑒!

不,其實在明顯不過了!這一切不能簡單地用失憶來解釋了!我一直在懷疑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如果是這周圍的一切都出了問題呢?

我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凝視著綠湖,它依然沉默地回應我,就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綠湖並沒有給我準備一把解決問題的鑰匙,我隻是在這兒猛然想到了鑰匙可能藏匿的地方。

大約十一點多鍾我重新回到了家,索菲正在客廳等我。我以為她在看電視,可當我發現屏幕上居然是她最不感興趣的體育節目時,頓時明白了其實她整個上午都在擔心我。

“馬修,親愛的,我正準備榨番茄汁。”她笑著對我說,“噢,還有,咱們下午兩點去見克魯斯大夫,他的診所就在橋牌俱樂部的旁邊,很容易找到的。我問過梅蘭妮,她覺得這位心理醫生很不錯,一定可以幫助我們。”

“好的,寶貝兒,咱們午飯後早點出發吧。”我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到。

索菲帶著一絲欣喜去了廚房,我隨意把目光移開,落在正前方的大水族箱上,卻突然輕輕地哼了一聲——

我發現水族箱裏的小醜魚們好象少了一些,顯得空蕩蕩的。

我湊近玻璃,看著裏麵的那些小家夥遊來遊去,於是伸出指頭點它們的數量……一共隻有七條了,加上那灰色的怪魚也才八條,可我記得三天前明明是十一條魚啊。

我伸手進去撥弄開水草,想看看有沒有調皮的小魚躲在那兒,但結果卻讓我失望。

怎麼突然就不見了?難道是死了嗎?可是莎拉一點兒也沒提到過……

我迷惑地搖著頭走進廚房,看見索菲在煎鍋前忙來忙去。我順手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問道:“親愛的,你看見咱們的魚了嗎?”

“什麼魚?”

“小醜魚啊,好象少了三條。”

“哦……”我的妻子漫不經心地說,“我倒沒注意,照顧它們的是你和莎拉吧。”

我有些赧然地笑笑:“這兩天我確實沒管它們,真是抱歉,不過莎拉倒很盡職。她沒有告訴過你嗎?”

“沒有。”索菲嚐了嚐番茄汁,“或者是你記錯了吧?莎拉很喜歡尼莫們,少了一條她就會鬧得咱們腦袋爆炸的。”

這倒是,可我相信自己前天看到的小醜魚們確實要多一些,難道是小公主把她的寵物偷偷拿去送給朋友了嗎?

我咬著蘋果走出廚房,看著水族箱裏快活的魚兒,它們還是界限分明——小醜魚們在一端聚集,而灰魚則孤單地呆在一旁。它可能是有些妒忌了,時不時地衝進小醜魚中間,一張一翕的嘴巴好像是發出了威脅,又像是在嘲笑。

我知道這或許有些滑稽,可我確實覺得這條灰色的魚帶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態度,似乎很喜歡戲弄小醜魚,喜歡看它們驚慌失措的樣子。當我注視這個古怪的客人時,總覺得它那雙黑色的小眼睛裏有些讓我不寒而栗的東西,曖昧而朦朧的紅色從黑漆漆的瞳孔深處蔓延出來。它仿佛從玻璃後麵機械冷漠地觀察著我,唇吻上還帶著冷笑一般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