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話匣子打開後便收不住了;
許是豔陽天忽然陰沉下來，透過窗戶縫兒溜進來的風仍是讓人感到寒涼;
又或許是她將這個秘密揣在心裏已經很久很久，久到她隻要一想起就會疼得渾身發抖；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對於即將進行的診治沒有十全的把握，所以話就不自覺地多了不少。
她一根根將厲北廷的手指掰開，慢慢地同他十指相扣。
她無措地摩挲著男人的手，緩緩道:“王爺，其實我挺膽小的。這麼長時間，有這麼多機會，明明可以當麵將上一世的事情告訴你，可我就是不敢，就是開不了口。我也就隻敢在你聽不見的時候喃喃自語。這些年來，獨處的時候我想過很多很多。
造成那樣慘烈結局的人從來都不是隻有厲雲承一個。當然，厲雲承是我的頭號敵人，可我自己也脫不了半分幹係。我甚至比他更加罪孽深重。他所做的切都是為了權力，為了地位，可我呢! ?我自以為在報仇，卻其實總是在往救命恩人的傷口上撒鹽。我對你的一切都表現出漠然，我視而不見，我無情無欲。
上一世，沒有人教我何為歡喜、何為愛，也沒有人教過我在對你動手時一瞬的猶疑叫作不忍、而那種每每惡作劇得逞看到你蒼白虛弱朝我笑時的不自在叫作心疼，更沒有人告訴我第一次見到你，即便隔著麵具和厚重的狐裘，還是被你的眼神深深震撼時的情緒叫作心動。
厲雲承說那是我對滅門仇人的感應，他說我對於你眼神的熟悉感是因為父母兄弟托過夢給我，想讓我牢牢記住滅門仇人的模樣。多可笑啊！王爺，這樣的無稽之談我竟然沒有反駁。我竟然從沒想過在火場中義無反顧衝進扶雲苑救我的人是你；也從未想過當年陪我一起跳下懸崖，生死相托，以命相護的人是你。
我們明明那麼早那麼早就見過，我卻以為是在程府滅門後，全府縞素時見到坐在輪椅上、麵帶麵具的你那次才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你說，我能對你不熟悉嗎？兩次性命攸關，皆是你陪在我身側，為我擋風遮雨，我想就算那時候的我昏迷不醒、神誌不清，應該也隱約會記得你的身影吧！
正是那些模糊的記憶帶給了我熟悉感，我卻通通都忘記，一點恩情都不記，可你呢！？你不僅不怪我，看向我的眼神還多年如一日，兩世都不曾改變過，那是濃鬱的心疼和…難以言說的歉疚，還有餘生定會護我周全的決絕。
是的，直到重活一世我才讀出了你那時候的眼神，隻恨我那時被家人保護太好，還未見識到人心能叵測到何種地步。我竟又信了厲雲承，以為你是來看我的笑話，是來驗收你陰謀得逞的勝利果實，而你娶我不過是為了羞辱我早已已入黃泉的父母兄弟。”
說到此，她已泣不成聲。
她的手下意識地用力，像是要扣進男人的血肉，與他合為一體。
豔陽天驟起驚雷。
程靜書的心被這雷聲擾得一顫，忽然就從遙遠的記憶中抽身出來。
她就像個溺水的人，明明身在幹淨清冽的屋子裏，卻倍感窒息。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接連而下。
一滴一滴砸到地麵。
比她被小流氓欺負，遇到三哥哥那夜的雨還要大。
她心裏一抽一抽地……
忍不住想：難道這是上天的警示！？難道這是不祥的預兆！？
她喉嚨滾動，再也忍不住，淚水竟有了和窗外潑天大雨一較高下的勁頭。
屋外，楚衣和程亦銘都聽到了她壓抑的哭泣。
兩個男人的心裏都怪不是滋味的。
程亦銘想衝進去，可真的要推門而入了，雙手又緊攥成了拳頭，克製地停在了門邊。
楚衣看到他額上的青筋都已經迸出了。
他歎氣，道：“三公子，程小姐或許並不想讓我們看到她哭泣的模樣。”
“我的妹妹，我自然明白。”
楚衣：……
程亦銘轉身盯著楚衣。
他雙眸赤紅，像是充了血，看得楚衣都驚了驚。
楚衣想說的話瞬間被這駭人的神情逼退。
程亦銘低聲道：“以後，若你的主子待她有半分不好，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楚衣：……
王爺的大舅子不好相處啊！
王爺有三個大舅子！！！
天啊！
楚衣想想就頭大。
若三個大舅子都和三公子這般，那王爺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雖說楚衣對自家王爺有信心，並且依照王爺一貫寵溺程小姐的程度來看，王爺隻會更寵程小姐，根本不會給大舅子們找茬的機會。
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萬一王爺哪次疏忽了，大舅子們豈不是要組團來聲討！？
“你怎麼不說話！？”程亦銘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