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銅鏡記

第一回野店無端遇妖邪三郎臨危逢秀才

李太白有詩雲:“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張說也曾吟道:“眇眇葭萌道,蒼蒼褒斜穀。煙壑爭晦深,雲山共重複。”由此可知,若要出入蜀地,必要登險山、涉惡水,曆千難萬難。然自古魚過禹門則為龍,川人要求個功名,就必出蜀。雖是多著幾分風險,為了前程卻也說不得了。

此為大宋淳化年間,在益州至東京汴梁的路上,有三個人騎著馬匹不緊不慢地走著。當頭一人年約二十五六,白淨麵皮,長得頗為俊秀,身上著交領雲紋錦緞長袍,頭插白玉包金簪,腰間墜了一袋蜀繡香囊並一青玉環佩,跨下一匹黑馬皮毛水滑,一副大家公子儀態;其後一人約十六七歲,靛青的短衣長褲,戴一包頭巾,跨一青驢,驢背上負著兩個箱籠,一看便是前方那少爺的書童小廝;最後一人三十不到,做儒生打扮,相貌平平,略顯寒酸,眼睛卻生得甚為動人,頗有幾分風流神采。

這三人前後雖是一路,卻看不出多少親密。前方那公子隻管看著錦山秀水,滿臉的新奇,好似頭一遭離家,高興得緊。實際上這不過是段尋常山路,比不上青城、峨嵋任中一處,甚至密林悠悠,荒草萋萋,加上半山飄蕩的淡淡薄霧,很是陰森。雖然山頂上是日頭高照,無奈山腰依然分不到一點晴光,加之前後再無別的路人,這段行程就顯得頗為氣悶。

走了半晌,懵懵懂懂地在山路上拐了數個九曲回腸,前方百步開外的一山岩背後,冒出一簇黃色的茅草頂子,橫著竹竿挑出一簾酒旗,迎著山風搖擺飄蕩。

那書童又驚又喜地叫道:“少爺,前方有酒家呢!”

錦衣公子搭手一望,笑道:“是了是了,走了這半日,正好腹中饑渴。玄珠,你緊趕幾步,命店家快燒水造飯,取囊中銀針與我泡上,備好酒菜,咱們可吃了再上路。”

書童答應著,正要催動青驢,後邊那儒生卻高聲道:“且慢!”

錦衣公子轉頭,頗為不解地問:“長鳴兄,有何事?”

那儒生上來對錦衣公子勸道:“此地非官道,前後荒無人煙,少有旅人過路,怎會有酒家?依我看來頗為蹊蹺,保不定是強人黑店。即便不是歹人設局,賢弟衣飾華貴,難免沒人不起壞心,還是避開為好。”

錦衣公子不以為意:“長鳴兄心細如發,可也未免太過謹慎了。咱們三人破曉便上路,現在也是晌午,肚中若不墊底,哪來的力氣?況且長鳴兄也知此地少人過,強人若在此要坐地擄財,豈不早早便餓死了?不妨事的。”回頭又對書童吩咐,“快去快去。”

那書童想必早餓得厲害了,對儒生的阻攔頗為不快,見自家主子發話,立即答應一聲,忙不迭地催馬朝酒家跑去。

那儒生麵色不悅,卻也不便再阻攔,隻與錦衣公子並頭跟隨在書童身後,來到那酒家。

隻見在空曠地麵上,支著一個簡陋茅屋,屋頂歪斜倒不說了,外麵的柱子竟是未去皮的原木,還青幽幽地附著苔蘚,正中柴門大開,四壁上的窗戶是竹篾所編,甚為通風,屋裏雖未點燭也亮堂堂的,門前幾根拴馬樁,都是粗大的樹樁,仿佛新砍不久,斧痕尤在。玄珠的青驢正拴在最末,啃著地上的青草。

錦衣公子和儒生下馬來,還未站定,一個小二便從店中跑出,低眉順眼地問安,將兩匹馬拴住了。

玄珠也從出門來,迎著錦衣公子道:“少爺,我已吩咐了店家煮茶備菜,頃刻便好。”

錦衣公子誇了他一句,和他一齊走進這野店,身後的儒生歎了口氣,也跟進來。

這茅屋內隻有木桌兩張,條凳八根,很是簡陋,橫梁竟然也是青皮原木,倒頗有幾分天然之趣。錦衣公子見屋內幹淨爽利,氣息清幽,極為喜歡,更不疑有他。

三人在一張桌子落座,一個身著棉布長袍的矮小男子連忙從內室出來,點頭哈腰地問了安,道:“小人乃本店掌櫃,適才小哥的吩咐俱已照辦,如今先給各位客官上茶。”

他隨即一拍手,兩個小二便奉上香茶杯盞。雖然茶器都是粗陶,但茶好水好,依然清香撲鼻。

錦衣公子一看這三人,卻不禁莞爾。你道為何?原來這掌櫃與兩個小二,都長了五短身材不說,竟像得如一個娘胎裏蹦出來的:都滿月似的一張圓臉,豆大的小眼,扁平鼻子,線縫般的嘴,麵皮白淨,更絕的是那兩撇八字須,竟沒有誰長一分短一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