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公子笑問道:“掌櫃的,你平素穿衣戴帽大約是不用鏡子的吧?這兩位堂倌便足以為鑒了。”
掌櫃賠笑道:“此店乃小人家中產業,隻在此地招待過路行商打尖留宿以為糊口,雇的人都是親外甥。俗話說:外甥隨娘舅,長得像也是當然的。”
錦衣公子聽了更是大笑,那玄珠也跟著打趣了幾句,反倒是旁邊的儒生眉頭微皺,一臉地譏誚。
這當口,兩個小二從後麵廚房端出幾盤熱騰騰的菜擺上桌,頓時青白一片,細看下來,原來是蕨菜、韭黃、茭白還有些許蘿卜,再多一缽糙米飯,大小碗碟內竟無半點葷腥。那錦衣公子見菜式簡陋,麵上就不好看,隻問道:“掌櫃的,即便此處偏遠買不到豬狗肉,野味總該不缺,怎的竟如此寒酸?莫不是怕我等身上無錢,竟將好料藏著自用?”
掌櫃忙陪笑道:“山野小店,不敢囤著那些鮮貨,客官要得急,又不成去打,怠慢了!”
錦衣公子用箸撥弄那些青綠小菜,隻覺得口澀無味,那儒生冷笑道:“掌櫃的,我看你店子後便是密林,現去捉些野味也是有的,不過差一小二去掘個山雞窩,掘個兔子洞,何愁找不到一星半點的肉食?”
此話一出,不說那兩個小二麵皮發青,就是掌櫃也抖了一抖。好在生意人家,極會圓場,又忙稟道:“小店雖無肉食,好酒倒是足量的,客官們若等得,且先飲幾盅。小人這便叫廚子為客官們尋些野味來。”
那錦衣公子頓時大喜過望:“沒肉有酒也是好的,快快端上來。”
掌櫃打發了兩個小二出去,又親自捧來一粗陶壇子,敲開封泥,為三人倒滿。霎時間醇香撲鼻,那錦衣公子呷了一口,頓覺甘冽非常、唇齒留香,大讚道:“好爽快!”
他咕嘟咕嘟兩口就幹了,掌櫃的又連忙給他添滿。
旁邊的書童玄珠見主子暢飲,饞蟲早就爬上了喉頭,忙不迭地舉起碗來牛飲似的往裏灌,隻有那儒生冷眼旁觀,絲毫不為所動。
掌櫃的眼珠一轉,又對他道:“客官莫不是還在計較下酒菜?暫且先飲一盅,小的稍後便將鮮肉送上。”
那儒生不言不語,隻瞧著掌櫃冷冷一哼,掌櫃的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踟躕半晌,便將酒壇輕輕置於桌上,避貓鼠似的退下了,臨到廚房外又扭頭一瞥,見儒生還是喝了口酒,那八字須下竟掛了一絲詭笑。
三巡酒下肚,錦衣公子隻覺得腹中如燃了團火,直蒸得酒氣上頭,麵色也紅了,眼目也花了,舌頭也大了,十根手指都不聽使喚了。轉頭看看玄珠,早已軟倒如一灘爛泥。錦衣公子雙眼迷離,癡笑道:“好……好厲害的酒,想不到……這野店……竟有此等……佳釀……長、長鳴兄……你我再來一壇……如、如何……”話未說完,也如無骨的泥鰍一般滑到了桌底。
那儒生麵色如土,強撐要起身相扶,最終也搖晃了兩下,倒伏在桌上。
此時野店中寂靜,隻聽得三人鼾聲大作。那掌櫃的從廚房中挑開布簾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渾身油膩、廚子打扮的人,竟然也是圓臉小眼八字須。忽而同樣的兩張麵孔也從門口探了出來——原來那兩個小二並未去捕什麼野味,方才便守在外麵。
這四人躡手躡腳地湊到錦衣公子等人身邊,那掌櫃一一查看明白了,又對著儒生尖聲笑道:“任你這窮酸奸猾似鬼,也須著了咱的道。小的們,快與我尋那寶物!”
小二與廚子齊聲應著,一人一個地翻撿醉倒的苦主。不多時,當中那個便喜道:“得了!”
原來他扯開錦衣公子的衣衫,摸到一個硬物,拽出細看,原來是一麵兩寸見方銅鏡。隻見這銅鏡做工極精細,花紋古拙,背後刻了一陰陽八卦圖,更奇的是鏡麵無半點劃痕不說,竟還有光華流動。
掌櫃一步搶上,將鏡子拿著細細摸了一遍,笑道:“正是此物!當真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寶貝終究是我們的了!”
四人圍做一團,正欣喜若狂,卻聽得背後有人冷笑道:“好不知羞,分明是巧取強奪,如今倒似得了份內的花紅一般。”
四人一驚,轉頭一看,那儒生竟然立在身後,且臉色如常,絲毫沒有醉態。掌櫃的驚疑交加,喝道:“你怎會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