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死兩次—第一次是被死神帶走,第二次是被世人遺忘。
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裏?世人無法回答。於是,大家都在猜測,編造出了這樣或者那樣的故事,有的很美,有的很恐怖。而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編故事,我,知道答案。
暴風雨要來了,狂風撕扯烏雲,在空中拚成一副陰森的圖畫。大海尖聲高叫,卷起巨浪撲向岩石,瞬間撞得粉身碎骨,化作無數飛濺的白色泡沫。從懸崖上麵看去,海麵凶猛的漩渦像一塊翻滾著的磁石,要把一切都吸過去才肯罷休。潮濕的氣流裹著嗆人的鹹味,從海麵衝到高聳的石崖頂上,帶著怒氣,將一塊塊鬆動的岩石推向深淵。再往前走,人就會被卷下去,落入永無止境的黑暗。但是我不用怕,因為我是幽靈,早已拋棄肉體的幽靈。
人懼怕死亡,是因為無法麵對肉體的消亡。他們舍不得這幅皮囊,哪怕日複一日重複著毫無希望的生活,從生到死,如螻蟻般艱難地在世間爬行。他們沒想過,活著是為了什麼,隻是死死抓住眼前的苟且,還有和其他螻蟻之間的所謂的羈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他們活著是因為漫無目的地被帶到世間,他們死去是因為枯萎的肉體的保質期已經走到盡頭。不論生死,他們的存在就像在這波瀾壯闊的大海裏撒了幾粒鹽,沒有絲毫的意義,不留任何痕跡。
其實,他們並不能算是人,因為他們沒有靈魂。人生而為人,不是因為能走路能吃飯,而是因為有了能夠在廣闊天地間飛翔的靈魂,隻有靈魂才能播撒生生不息的夢想。為了砸碎封印著靈魂的枷鎖,就要徹底放棄卑微的身體和那些無畏的羈絆,成為孤獨的幽靈。為此,死掉幾個人也是在所難免。
是的,他們必須死掉。我低頭凝視手中的照片,把它們一張一張撕碎,拋向洶湧而來的風暴。撕到最後一張時,那雙凝視著我的眼睛讓我有了一瞬間的猶豫。李亢……還是不能心軟啊,我用力扯爛照片,張開手掌,看碎片如脆弱的蝴蝶般飄向天際,很快沒了蹤影。是的,隻有他們死去,我焦躁不安的靈魂才能看到光明。
雨砸在海麵上、石頭上,天海之間隻有白茫茫一片冰冷。我緩緩地穿過雨簾,走向山崖下的港灣,是時候為飄蕩的靈魂找一個棲身之所了。我不向往天堂,也不在乎地獄。我是幽靈,討厭人間的虛偽和泥濘。我,要找到自己的世界。
“先生還需要續杯嗎?”身穿米色連衣裙的服務員端著咖啡壺第三次出現在桌邊。
溫良低頭看看自己麵前的空杯子,默默搖頭。已經是九月中旬了,咖啡館裏冷氣宜人,他卻不由自主地抬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想把它們和心裏翻騰著的焦慮一起抹掉。
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溫良像被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渾身一顫,之後定了定神,才緩緩按下接聽鍵,把手機貼到耳邊。
“再來杯卡布奇諾如何?”電話另一端刻板的電子音裏居然能聽出一絲調侃的調調,“這家店的抹茶味拿鐵也很不錯哦。”
“啊……”溫良皺眉。他已經在這家店裏坐了兩個小時,按照指示喝了三杯咖啡。膀胱傳來的一陣陣酸脹讓本就難以靜下來的心神更加淩亂,溫良已經不知道該換個什麼坐姿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不要慌,對方一定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他偷偷瞄向四周,那些家夥說不定正躲在暗處,帶著嘲諷的笑,觀察自己這個甕中之鱉的一舉一動。
“錢我已經帶來了。”溫良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放在一旁的小挎包,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那就出來曬曬太陽吧。”對方是毫無興趣的語調,“出門往西走兩百米有一座過街天橋,你上天橋,一直走,走到欄杆上拴著一條黃絲帶的地方停下來。”電話被掛斷了,嘟嘟嘟的忙音像鬧鍾一樣讓溫良心頭一緊。
他放下一張百元鈔票,沒等服務員收錢找零,便急匆匆抱著挎包跑出咖啡店。秋日溫馨的夕陽灑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月季花的甜香撲麵而來,溫良深吸一口氣,壓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夾著挎包,縮著脖子,大步流星地跑上天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