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連著幾天亂成了一鍋粥,鄧老五帶的人,已經追尋到了百裏地以外;謝立言把手下也撒得越來越開,甚至連小妹逃跑的反方向,昨天也派出了人去。謝明德自不用說,這幾天什麼事都擱下了,連謀求當選鎮商會董事的事,現在也顧不上了。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芸香,此時其實離他們並不遠。
仙流鎮位於大屋山西麓,一條古商道自南而北穿鎮而過,經平江直通到湖北。以這條商道為界,西邊是大片良田,近處隻有零星的小山點綴其間,很遠處才又是連綿的丘陵;東麵基本上都是山地,靠商道處還是淺丘,朝裏走不太遠,就是大屋山主脈,山深林密,野獸出沒。湖南雨水充沛,適合農作物生長,所以即便是山區,也不缺人居住,不過那些居民點都很小,偶爾才會出現一個聚居的人多點,可稱為村子的群落,住戶大都種些旱地作物艱難度日。碰巧了,在一些山穀中也會出現小塊平地,可以種點水稻,那就成了山裏的寶地,居住在那裏的人們生活相對也會好點。除了這些零零散散的農戶,山裏自然少不了以砍柴、采藥為生的人,更不會少了獵戶。
仙流鎮朝北二十幾裏,大道東邊再有二三裏的一條山溝裏,有一小片林中空地。空地上一間茅草頂的木屋外,用木柵欄圍起了一片場地,也可以算是小屋的院子吧。院裏一個年輕人正在晾曬獸皮。另一邊是個中年人,在翻弄著地上一攤幹枯的花草、樹皮、根莖,那應該是采集的草藥。
木屋裏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年輕姑娘,從窗口朝外看著的那個,穿著講究,和這簡陋的環境很不協調——正是謝家遍尋不著的二小姐芸香。她已經在窗口看了有一會兒了,門外的年輕人叫石頭,是那中年人的兒子。晾著的皮子有好幾張,她叫不出那都是什麼野獸的皮,唯獨石頭不斷用竹片刮擦著反麵的那張還沒幹透的皮子,她認得是張狼皮。照狼皮的大小看,這頭狼還算不上特別大,可落在謝芸香眼裏,仍然使她心驚肉跳。看著窗外忙碌的石頭和他手底下的狼皮,前幾天驚險的一幕,還有這些年裏發生的一切,都浮出了芸香的腦海。
芸香自幼就受到她爹的寵愛,她和他也很親,變化是從她十二三歲的時候漸漸開始的。她的親生母親汪雪珍人雖很漂亮,但是在謝家並沒地位,大媽鄭宜蘭從不給她好眼色。爹雖寵自己,卻從不幫她媽。她漸漸懂事以後,知道她媽在這個家裏活得很不快樂,心裏很苦,因此她和她爹之間也漸漸生出了嫌隙,這兩年這嫌隙又慢慢轉成了恨意。
兩年前,五十多歲的她爹,娶了二十剛出頭的三姨太曾淑芳。曾淑芳的曾祖做過湘軍千總,“長毛”平定後湘軍裁撤,其曾祖用累積的賞賜購置田宅,就在瀏陽城郊定居了下來。曾家人丁不旺,等到她爹這輩,還是一脈單傳。她爹從少年時起就不耕不讀、遊手好閑,成年後更是結交匪類,吃喝嫖賭樣樣不缺,直到把父母活活氣死,家道自然也一落千丈。她爹為圖財攀高枝,不惜將獨生女兒嫁給了年齡大一倍不止的謝明德做三姨太。
曾淑芳娘家雖說早已無錢無勢,但畢竟風光過,她也就自認為壓了出身貧寒的二姨太一頭。她仗著自己年輕又有點姿色,加上她那不成器的爹又和哥老會有些攀扯不清的交往,所以一進謝家就有些跋扈,從沒把二姨太汪雪珍放在眼裏。芸香的媽自此又多了個受氣的源頭,日子更難捱了。
芸香使性子、耍小姐脾氣,都沒能讓她媽的處境改善一點,她因此也越來越和他爹對著幹。她爹說往東,她偏往西,她爹要向南,她肯定是向北。本來她書讀得好好的,成績也不錯。中學剛上了半年,就為了和她爹一言不合,她把念的書全都扔進了灶膛。她爹後來好話說盡,又是哄又是騙,都沒能讓她回到學校。
近兩年,上門提親的保山、媒人絡繹不絕,但隻要被她遇上,都免不了挨她臭罵,甚至被趕走。去年年底,她爹答應了馮家提親,可是她不願意,成天和她爹哭天鬧地。她爹見實在拿她沒轍,待到過了年,就狠狠心將她關在家裏,然後請了鎮上老裁縫鋪的裁縫上門,給她量身定做嫁衣。老裁縫派來的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小楊裁縫。這小楊裁縫年齡不過21歲,但手藝是得了師傅真傳的。她被她爹派人看得嚴,出不了家門,他媽也勸她順從了這門親事。她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泄,就去找小裁縫,想拿他出氣。哪知小裁縫見的人多,會應付,幾句話說得她有火氣也不好意思朝他發。年輕人容易接近,一來二去,她和小裁縫倒談得到一塊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