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華告別了母親,也告別了故鄉,再一次踏上征途,開始向硝煙彌漫的戰區重新返回。
第二天早晨離開縣城之前,振華還是忍不住到學堂看了看。
學堂依然幹淨整潔,但在大門口卻多出了一張日本的膏藥旗和兩個衛兵。振華貼著學堂外牆,傾聽著裏麵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孩子們的聲音還是那麼清脆整齊、天真無邪,但讀書的內容卻不再是“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也不是“人之初性本善”,而是換了另一種味道。
一個發音還不太標準的日本老師帶頭讀起:“日本帝國旨在建立大東亞共榮,幫扶東亞百姓。”
接著是雖不明其意卻依然整齊的孩童們稚嫩的聲音:“日本帝國旨在建立大東亞共榮,幫扶東亞百姓。”
日本老師:“凡日本子民,凡受恩於天皇的東亞子民。”
孩童們:“凡日本子民,凡受恩於天皇的東亞子民。”
日本老師:“必效忠於天皇,效忠於日本帝國。”
孩童們:“必效忠於天皇,效忠於日本帝國。”
忽然之間,振華想起了著名作家都德的《最後一課》,這篇文章在他初讀之時並未能感到作者蘊含其中的強烈情感,而現在勿需別人指點,勿要仔細琢磨,振華的熱淚已從心底湧上了眼眶。
那句“法語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清晰、最嚴謹的語言”現在讓振華感到是如此的震撼,我們不能說日語是醜陋的,但對於中國人來說,漢語才真正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清晰、最嚴謹的語言!
或許隻有真正走過了人生路,才能真正感悟以前所讀書中的真諦。
何為愛國,愛這個國家的人,愛這個國家的地,愛這個國家的字,愛這個國家的一切,並為這個國家奮鬥終生,這可能才是最真摯的愛國。
丟掉了學堂,振華的心中猶如一塊巨大的石頭堵在那裏,甚至有點想不起以前在這教書畫畫的場景。
摸著已有百年曆史的學堂外牆,這是他畢生的理想,現在卻遙不可及。原本的理想隻剩那堅固的外牆,仍然一動不動地挺立在那裏,長滿了碧綠的爬山虎,如往常一樣。
再次北上的征途,一開始的路還不算太難走。
振華先是擠了極度超載的貨運火車,車廂裏、車頂上全是老百姓,振華又一次體驗了那種被擠得快窒息的感覺。
透過車廂小小的窗口,陽光一道道掃過眾人,將平常看不到的灰塵顯現得異常清楚。
貨運車廂沒有座位,大家一排排地擠著,每個人都向僅有的一個小窗口伸長了脖子,仿佛那樣就能多喘上兩口好空氣。
小孩被架在大人頭頂上,好奇地看著身下奇怪的世界,不時配上兩嗓子哭聲,吵得胸悶的人群更加煩躁。
車門是鎖死的,車廂也是沒有廁所的,時間一長,就有人的內急憋不住了。
小孩子依然好解決,被人傳到車窗對準外麵方便了,可大人就沒法子了。
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實在憋不住了也隻能不顧臉麵地就地解決,女人們被老公解下外褂遮擋下,男人們也像女人一樣撤下褲子蹲下來。
每個人都給自己劃了一小塊領地,稍有不慎被別人的排泄物濺到了自己身上,就是一場糾紛甚至鬥毆。
當生存都麵臨威脅時,臉麵就沒那麼重要了。
振華使勁地吸著氧氣,車廂裏的這一切對於振華來說還算可以。有了部隊關禁閉和上戰場的經曆,振華能吃的苦變得多了。
離開家鄉之刻,振華就已經明白今後要挑起的擔子會變得更多也會變得更難,以前那個文弱書生的自己是挑不起的,當然那個時候也不需要去考慮這些。
振華清楚自己必須慢慢地適應,慢慢地成為一個能挑起擔子的男人。
看著這滿車的老百姓,有滿臉褶皺身材佝僂的老人,也有行色匆匆不太耐煩的年輕人,有迷茫恐懼,也有呆若木雞,有不知所措,也有堅定勇敢,總之是各式各樣五顏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