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娘子湖後,吳汰用手頭僅剩的一點錢買了隻小船,織了條魚網,開始在娘子湖上打魚為家。現實的娘子湖於她已很陌生了,自賣到郭家,她不曾回過一次娘家,也不知娘家還有那些人活著。這在她本麻木寧靜的心裏,是個大窟窿與驚醒。如今的娘子湖也早不是她童年時的娘子湖。貧瘠沒落的似個老婦人,不再擠得出鮮嫩的乳汁,也不再養育得了她的兒女。娘子湖的魚早被打光了,甚至娘子湖邊的人,也漸而逃離,外去謀生。蓮子村的坑窪裏也沒有遍地野生的蓮子。
娘子湖的沒落還有一個根源,那是吳汰回娘子湖後才聽說的。好久前,娘子湖就不叫娘子湖了,而叫塌西湖。塌西湖是“他媳婦”的諧音,因一個童養媳受不了婆家的虐待,逃跑後,開始改變稱呼的。童養媳是龍王爺的小女兒,由著受了婆家的虐待而逃離。龍王爺一怒之下就將娘子湖邊的村莊塌了,塌成了一條湖,埋沒了娘子湖。此後這世間,就隻有塌西湖而沒有娘子湖了。
這在吳汰心上是個巨大的打擊。那些饑寒交迫的日子,吳汰時常想起故河口街富庶溫暖的生活,她雖一農家女,一字不識,卻開起了米行,碼頭,支撐自己的男人把那個家打理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好,成了一戶闊人家。也常憶起故河口碼頭那短暫的日子,盡管清苦的,卻也歡樂,還築了新居,新居旁開墾了一塊地,種著小麥蔬菜,時不時就可磨點麵粉做饅頭與麻花吃。也無限的溫馨。
吳汰心靈手巧,做的饅頭與麻花如故河口街店鋪裏的一樣。家裏老少都圍著,臉露欣賞,嘴含讒液。若是有點米,她會從菜地摘來菜燉著米粉吃。那種吃食就是如今的粉蒸菜,可上正席。那等饑餓歲月,吳汰便從那等艱辛中把吃做到如此的精練,真是偉大的美食家。她還常憶起故河口村打柴時,村人的溫和友善,柴林的廣闊富裕,永遠對每一個開墾者敞開。鋼柴取之不窮用之不絕,柴筍任你挖賣。盡管故河口奔岸了,可有新河口在,是否有天我會到那裏去安家呢?
想著想著,漁船的燈就亮了。郭老爺子邊點燃油燈,邊用嘶啞蒼老的聲音喊:“落兒,早些睡吧,明兒一大早還得收網呢!”落兒是吳汰的小名。本是樂兒,隻是這等歲月有啥好樂的?她這一輩子又有啥好樂的?還不如就叫落兒吧。
網是撒下去了,隻是每日清晨,她都害怕去收。因為收不到幾個魚。一家子又要餓天肚子。可每當夜幕降臨,人們無不飽含著希望撒下網。娘子湖卻如一位沉靜衰老的母親,發出輕微的歎息。娘子湖的繁華已成為了過眼雲煙。“她”臨近的丘林地帶一根草都不長,哪裏還有野生蓮子。吳汰童年時,這裏可是綠樹成蔭,蓮花遍野飄香,野菜漫山遍野。娘子湖上船隻不盡,人們在波光鱗鱗中吆喝,將趕魚的搶板在船倉一陣陣拍打,迎著金黃燦爛的陽光撒網。那富庶安寧的情形一再在吳汰心頭,遙遠的閃爍,帶來不經意的憂傷。如淒婉哀怨沉落娘子湖的憂傷。但日子還要過下去,家裏的每條生命都在等待她的決定。
這漂泊清苦的歲月不到一年,她便攜帶全家離開了娘子湖,逃到了河口鄉,也就是現今的天鵝洲。此後娘子湖就一日日的幹枯衰敗,湖邊的人家日漸搬遷。隻剩一坡黃土與一團死水。沒來得及或不舍得的,就餓死了。從此,娘子湖這地名便從地球上徹底消失。吳汰也如祖母一樣成了一個沒有娘家的孤家寡人。
吳汰原是不想離開娘子湖的,隻要能打到吃的魚,她都不會離開。起初還能打幾個,後來亦可打幾隻蝦,再後就隻打得幾根水草,最後連水草也打不著了。孩子們隻有喝清水。娘子湖的水也變得貧瘠了,一點養分都沒有。孩子們一天天餓得皮包骨的,做夢都喊著我要吃東西要吃東西,我肚子餓肚子餓……
見此情形,吳汰心都碎了,便跟郭老爺子商議離開娘子湖。她原是想餓死在娘子湖的。她內心幼小時對娘子湖的美好記憶,使得她情願餓死在那裏。隻是孩子們是無辜的,郭老爺子的九個女兒更無辜。
誰也沒想到若幹年後,吳汰成了鹿女的公婆。而那些貧窮勞累的歲月也將一個聰明靈巧堅強的女子變得愚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