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建成後,故河口就奔岸了。彼時1972年六月。
奔岸是千百年來地殼運動導致的地下層裂變,河床上升,陸地下陷。河水淹沒了陸地,陸地成了河流。故河口岸奔了多年,隻是沒造成大的災難。而72年奔岸後,長江就改了道,故河口被埋進了長江腹地,形成了長江故道和萬畝濕地。濕地村莊原叫六合院,後叫河口鄉。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濕地放養了麋鹿,新設了政府,劃成了麋鹿保護區,才改叫天鵝州。
奔岸之前,故河口街曾失過兩次火。天災人禍導致了一個繁華古鎮的沉沒,也導致了另一個新時期的來臨。未奔岸前,故河口街就是故河口的上海灘。南有碼頭,北有大村莊。故河口屬長江邊岸的大村莊,如黃海院落的村莊一樣。田畝眾多,不斷遷徙的人群,給予故河口街取之不竭的資源。凡所故河口開發出來的東西,都可在故河口碼頭上交易。也不用過江,抄柴山的近路,三個小時可直達市區。
而後來的天鵝洲就是座孤島。去哪裏都要過河,交通非常不便!是長江邊岸的一個巴院,那是非常不同於故河口的身份的。故河口街當時店鋪多用壁子加茅草做成,好的也隻蓋紙瓦。脊瓦與青磚還不大流行。窯廠才興起。街麵還沒來得及換新。前麵寫過,這樣的茅草屋一失火就連著燒,搶都沒法搶,隻等燒光。
故河口有碼頭,有交易,來往人多,紅館生意特別好。紅館裏有個叫楊柳紅的女子,很吃香。就是前麵寫到的那個十分相似二姑次兒的紅女。為之爭風吃醋的人不小心點著了紅館,燒了半條街。後又因紅女,一樣的原因,燒了另半條街。兩次火災就將故河口街麵目全非了!
紅女祖母見過一次,象極她送給船老大的次兒。祖母曾去尋問過,不早死了麼?想必次兒並沒有死,而是被船老大賣掉當“紅女”了。這於祖母真是揪心的事,由此日思夜想的病了好些日子,睡也不安生,恍惚中,總是大呼小叫,我的次兒,我的次兒。不久,故河口奔岸將整個故河口街徹底埋葬,紅館沒了,楊柳紅也不知去向。祖母才漸將此事淡忘。
二叔年少常去賣米的店鋪郭,也在毀滅之列。郭大為搶救在火中的老媽,將搶出的幾袋子錢與郭老爺子放在堤上。沒想搶來了老母親,錢卻被人搶卻一空。隻剩郭老爺子在堤上痛哭。邊哭邊對郭大叫喊:“兒子,錢財乃身外之物,留得了這身子,當留不得那錢財,能被人所用,也是我們家的厚德,好歹還有一碼頭,子孫後代會有福的……”
哭是這樣哭,誰知他心裏怎麼想?老爺子年紀大,奈何不了那些如他們一樣在火中失去一切更貧窮的人。郭老爹見勢不對,索性就把兩袋子錢分給了他們。至此,郭家幾十年的家業徹底敗光。一家人就此流落到故河口碼頭,後積攢了些錢,在碼頭做了間小屋,才安頓些。不料才安頓下來,故河口就奔了岸,小屋碼頭都沒了,一家人也沒了著落。
風流倜儻的郭大從此一厥不振,還患上了如祖父陳千歲一樣的氣喘病。據說是兩次失火,煙子熏的。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擔就落在了他老婆吳汰身上。
吳汰的娘家是青苔村對岸蓮子村的老住戶,家裏姊妹眾多,情況很差,是被當童養媳賣到郭家的。蓮子村有坑有水的地方都野生著蓮花,一到夏天滿村的有野蓮子拾。由此叫蓮子村。蓮子村有條湖,湖裏魚類豐富,那裏的人都靠打魚發了家。這條湖是養育吳汰的乳汁,吳汰小時候就同大人們在湖裏打魚摘蓮子,湖麵寬廣寧靜,每每徜徉湖麵,就如躺在母親的懷抱,真該叫母親湖或蓮子湖的。
那些落難的日子,吳汰每天都回想起童年的娘子湖。似乎那裏是個無限安寧而美好的去處。故河口奔岸不久,她就帶著一家子到娘子湖去討生活了。就到娘子湖之前,他們在團山曾討過一段時間的生活。隻是團山那地兒全是丘陵黃土,貧瘠得很,野草野菜豆沒吃的。
郭老爺子生有十一個孩子,九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家料理商務,二兒子在外參軍。女兒們都還小。郭大一直過著衣食錦玉的生活,沒想一下子又過起了類似乞討的生活。這在他那安逸慣了的心裏,是極端的一種苦痛!由此一撅不振,倒是吳汰還振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