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親之死(1 / 3)

三月,滿世界的花花綠草滲透著無限生機,滿田間的春光流淌,一片朝氣。總之,這陽光灑照,空闊亮堂,綠滿人間的春天,就是我們家的冬天。父親抱著頭,呆在廁所裏,許久都沒有出來。

家裏喂了兩頭豬,不知怎的從豬欄裏跑了出來,吃了人家放的老鼠藥,抽筋死了。兩頭大肥豬,可賣幾百塊,一年春上的開支。平時看不出父親為錢發愁的樣子,都因心底有一把好算盤,這下可好,算盤沒地方打了?

二叔忙從家裏跑來,幫父親把那兩頭大肥豬剝成了肉。

待母親從田間回來,得知兩頭大肥豬死去的消息,便將她那女高音發揮到了及至。罵人的聲調,就如這春天滿世界的綠一樣,無所約束的放曠。這聲音淹沒了滿世界的春光,直把全世界罵得一片漆黑。母親罵累了,原去田間幹活。父親始終沒有回母親一句,等母親去了田間,自扶著椅子走到床頭躺下。

二叔對父親說:“大哥,我送你去醫院吧?”父親說:“才死了兩頭豬,哪裏有錢?”

二叔說:“沒錢我們也得去,大哥。”父親見二叔急,便笑著說:“沒事兒,躺會就好了。”

就這樣,父親此後老犯頭暈,時不時要躺一會。有次在學校,還暈倒在辦公椅子上,頭被椅子角撞了個洞,流了好多血,嚇死人了。老師們把父親送進醫院搶救,查出父親是高血壓,高得儀器都沒法測量。醫生們都驚歎:“一個血壓高得儀器都無法測量到的人,竟然幾十年沒吃一片藥,還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簡直奇跡。”就醫生們的經驗,象父親血壓如此之高的人,不是早癱瘓,就是早見閻王爺了。可父親還能朗朗談笑,不是奇跡,是什麼?這不摔了一跤,沒幾天就好了,原回學校上班,回家打理他的果樹園。但父親明顯的老了。

父親總望著我們說:“孩子們,你們自個要努力發奮,你們的父親說不定哪天就去了,上次留我,是閻王爺開恩,往後沒這樣的好事了……”這樣說時,父親也是微笑,清瘦的臉容還如從前一樣俊朗。隻是父親真的非常瘦,這麼瘦的人,怎會有高血壓?真是奇怪。我們聽到父親這樣的話,也沒當回事。就我們心中,父親隻不過以此叫我們好生努力學習吧。並不會真正的離我們而去。

恰巧,那時期是鹿女與堂弟建的大婚之際。父親由此留在家裏辦理了兩樁婚事。就鹿女,堂弟建,包括我,這些兄弟姐妹心中,隻有父親主持的婚禮,才是最盛大而完美無缺的。就大姐,二姐,三姐甚至我,隻有鹿女的婚禮是最熱鬧而盛大的,收的人情也最多。連吳汰都說,父親嫁女賺了錢。

鹿女未婚先孕,害得厲害,陸仔就把鹿女接到他家住了段時間。那些日子,鹿女隻要回娘家來,總坐在屋後走廊裏,望著父親闊大寬綠的果樹園歎息,父親也在歎息。等陸仔來接鹿女的那日,母親再也忍不住發過話去:“四女兒要走了,可想吃什麼?”於是便有鹿女傳過話來:“四女兒想吃母親做的新米發巴子。”可四五月天的梅雨下得旺,新穀還未收割,哪有新米發巴子呢?但母親不知從哪裏弄來了新米,發發巴子得上兩日,於是便發過話去:“四女兒還在家住兩日吧,新米發巴子就好了。”鹿女便哀弱的傳過話來:“四女兒還住兩日吧。”

兩日之後,母親做好了發巴子,鹿女卻一點也吃不下去。陸仔背著她,母親將包著白花香甜發巴子的包裹搭在陸仔身上,望著他背著鹿女回去了。就那樣,鹿女離開了我們,離開我們的闊大之家。鹿女在陸仔家住了半年,下年九月才辦婚事。那是父親無論如何也要給鹿女辦完婚事,再去治病的原因。

鹿女出門那天,家裏一團糟。二嬸子拉著鹿女的手隻哭:”我的侄女啊,你去了人家要會做人呢,你父親這樣不好,還替你把心操呢……”二嬸子這樣哭是有潛在的,那時鄉下哪個女子若是未婚先孕,是很不體麵,低娘家麵子的事,會被婆家瞧不起。

父親對二嬸子說:“她二嬸子,別哭了,叫四女兒洗罷臉上車吧,她人聰明,到人家會做人的。”母親亦對二嬸子說:“她二嬸子,別傷心了,一人有一人的命,俺閨女命會好的。”說著說著,姐們,我也眼淚汪汪起來,跑進堂屋忙將父親拉進了房間。鹿女哭著,尋不到父親的身影,就被陸仔抱上了車。陸仔穿著一套蘭色牛仔服,一雙白色網球鞋,想給父親磕罷頭再走,隻是未找著。鹿女也穿著白色皮鞋……

一刹間,不知誰的聲音:“怎麼都是白色,莫不是給她父親戴孝麼?”

聽到這話,我心直往下沉,拚命把頭側過去,隻是不見說話的人影。三姐也說鹿女不該穿白皮鞋。於是鹿女就下車,換上了三姐做新娘時穿的那雙紅鞋。鹿女出嫁穿的是雙舊紅鞋。

鹿女前腳剛出門,父親後腳就進了醫院,是二叔與四叔用擔架抬去的。農活正值忙碌的九月,母親沒有時間去照顧父親。祖母,肖伯母,母親三個人就商量著,叫肖伯母去照顧父親一段時間。

肖伯母對母親說:“秋香,你孩子多,田地多,忙不過來,章藍病了,這個家還得你撐著,我先替你去照顧段時日,你活兒幹得差不多了,就去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