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東窗事發(1 / 3)

父親的逝去,是我們做子女無法拾起的悲痛,亦是我們家人無法拾起的悲痛,甚至包括肖伯母家。若父親還在,肖伯母家斷乎不會出現那等慘況,肖伯母也不會尋短見自殺。

父親去世後,我們家確發生了重大改變。最先改變的是二叔嘴裏的話:“現今大哥不在了,做什麼都難,就大哥在那會,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先波及的是四叔,公家要查他的帳。說他貪汙了幾千塊錢。四叔做房子,大姑支助了一千二百塊,包括父親與三叔的,這房子基本上是由家人湊著做起來的,沒挪用公家的一分錢。但四叔就是虧著公家的錢。父親在時有父親擋,人不會查他的帳,拉他家的豬,扣他的房子。可父親不在了,就另當別論。

這不,祖母養的那頭大肥豬,就被村上兌現的人拉走了。拉得豬滿豬欄青喊鬼叫,好不淒涼。祖母撐著根拐杖,烏黑著臉,氣得渾身發抖。她本是撐著拐杖來找父親的,但走到半路,才想起,父親已死了,又茫然無助的拐了回去。從前四叔家的大小事,祖母都是撐著拐杖來找父親。父親若稍有怠慢,這拐杖會毫不猶豫的落到他頭上。那次父親住院剛回,祖母就上來了。父親一個月不在家,四叔家裏裏外外多少事呢。父親真是太累了,躺在床上,隻聽見祖母不停的叨叨。祖母叨叨了半天,父親隻是不吱聲,祖母惱火了,於是一拐杖就落在父親的頭上,打得父親用雙手拱著頭。母親在旁邊看得直流眼淚,卻不敢言。

父親挨過祖母的拐杖就哭了,這次父親發聲了,說:“娘,你就饒了兒吧,你看兒隻有兩隻眼睛在磨,就這裏還有一線光。”祖母聽過父親的話,楞了,眼淚也流了出來,她也知道她的大兒子時日不多了,可她怎麼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呢?四叔亦是她的兒啊。隻是祖母不知道,她這樣護著四叔,最終卻害了他,他也沒有感激她。

但祖母那份提著拐杖寸步難行的孤絕,隻有祖母一個人懂。祖母沒有哭,也沒有鬧,任由他們把她辛苦養了兩年的大肥豬拉走。那豬蹲在豬欄裏,不肯出來。它可是在這家過了兩年,吃掉了這家的多少糧食,費了這家主人的多少心血,它應該孝敬的是這家的主人,怎能這樣隨了人家去呢?豬也是懂得感情的。於是那群人就用棒子打斷了它的腿,抬它上了拖拉機。爾後沒幾天,就成了村幹部桌上的過年肉了。隻是四叔作為村幹部,並未分到半片肉。另還有隊裏的某人,每天來四叔家找四叔討錢。說起來這些錢,還是四叔從大姐夫工作的銀行貸的款,改了水田的。先將水田改了,再從農戶手裏收。四叔收了那些錢後,卻沒將錢還去,自己打牌輸掉了。那貸款是大姐省吃簡用幫忙還完的。那些人知道四叔並沒還錢,就來要。還有給水田抽水了的農人,要抽水機錢……反正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糊塗帳,每天裏都有人來要。

特別是肖立紅的大姐夫,幾乎每天都來。他家住在河外邊,一到夏天還要駕船,可這並不減少他來找四叔要錢的熱情。也就三四百塊吧,抽水機錢。隊裏用了的,四叔一家一戶收來後,也打牌輸掉了。

總之,四叔欠的這樣那樣的錢,一頭豬怎麼也抵不掉。於是便有人提議將四叔的房子抵掉。這不,祖母嚎然大哭的,卻無人傾聽,也無門可告。現在的祖母早失去了從前的氣勢。從父親死後,就一蹶不振了。

四叔家發生的這些事,大家都沒有辦法。父親死了,母親又悶鼓佬一個,三叔離得遠,二叔自身難保。這種境地下,四叔不僅想起父親死前對他說的那番話。父親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加以祖母每天的訓斥,便想找四叔談談。父親打發我們把四叔叫來,躺在床上對四叔說:“園丘,你也不小了,幾十歲的人了,應該有所收斂的,如今兒我在,還有我替你撐著,哪日我不在了,你該不是心中藏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都不知道父親是在教訓四叔,還是在為他指點迷津?這份手足骨肉情,唯父親與四叔懂。我們在房間做作業,聽見父親跟四叔說了許久,最終四叔就紅著眼睛,從父親房間走出去了。

但知父親死去的消息時,四叔表情卻最平靜。盡管父親在生時,對四叔傾注的心血,比對我們這些兒女加起來的還要多。為著他,父親挨祖母的罵比我們挨母親的罵還要多。父親已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兒,祖母那樣罵他,叫他如何承受呢?但父親從來沒有因此對四叔產生厭惡,對四叔從來都是和悅的好言相勸。但四叔從不把任何人的話放在心上,性子就如祖父年輕時一模一樣。

二叔反應最強烈。素日並不多言,且有些木納的二叔,得知父親死去的消息,坐在車裏撞頭,嗚咽的如牛在喘息。三叔隻是歎息,淚水長流。倒是四叔勸著二叔說:“你這樣撞自己的頭,有用麼?撞傷了,是否又要我們送你去醫院呢?”二叔這才停止了撞擊,失聲痛哭起來,嘴裏隻嚷著:“天,天,天拉,怎麼得了?怎麼得了?”就二叔心中,父親就是他的天。三叔聽到二叔痛心疾首的嗚呼,低沉的說:“二哥,別這樣,天還有人頂著。”三叔明白二叔心中的天塌了,他會給他重新頂起來?從來二叔就是個老實人,頭腦也不靈活,但二叔心底樸實,知道他大哥一直為他頂著那份天。

這是父親去世後,叔叔們租車去接父親的情形。是夜夜深浩瀚,雪零得樹枝丫丫地叫,風都被冰冷住了,村上一片死寂。但車裏一點都不冷,也不寧靜。叔叔們心中各自飽含著對父親無限深厚溫暖的情感。

父親在家放了兩個七天,比祖父與李歌滿放的時間都長。十幾天來,叔叔們幾乎喪失了思維,都不知道該通報那些親人、朋友?也不知該做什麼?都默默的坐在父親身邊。也忘記通報父親生前的結把子兄弟,章莆叔與馬克銀。這是他們兩以後很是怪罪三叔的地方。畢竟他們曾經一起幹過事業,辦過學校,也弟兄一場過。那時章莆叔早不在五七中學教書了,也不在小河教育組了,而是調到了市裏,父親去世前是小河口鎮教育組長。那時五七中學早不叫那名兒了,而叫河口中學。

倒是祖母結交的那個陳印堂老爹的兒子兒孫們,包括又藍小藍,都一個個都來到我們家,把父親的後事安排得有條有理。

母親也失去了平時悶鼓佬的脾性,隻顧在父親身邊哭得天昏地暗,我們做子女們的,也隻記得圍著母親哭。人人個個都失去了頭腦。母親一句長一句短的,哭出了父親為什麼叫我們讀那麼多書的原由。母親說,父親因為水平低,在工作中受了很多氣,發誓討米也要自己的兒女多讀書,那樣往後無論做事與工作都會順暢些……然後就哭到父親死了,她該怎麼辦?弟妹們還那樣小,今後還得多依靠姐們的,把姐們吃虧……這樣的話。我們姐妹聽著,心都碎了,哭得一塌糊塗。

姐妹中,隻有大姐還是冷靜的,同著陳印堂爹的兒子兒孫們安排著父親的後事。用幾張紙寫得滿滿的,哪個挑水,哪個賣菜,哪個燒火,哪個迎客,哪個管帳,等等,大家各就各位就是了。我們家的這個天,才慢慢的散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