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的楊玉田陪著秀娟、寶霞、毛毛到首都北京專門去了一次。
白天,女生們去遊玩,楊玉田則去找尋張翻譯。離別前曾經聽張翻譯說起過他家在北京的地址,張翻譯還叮囑過難友,到了北京一定要去找他,他必盡地主之誼,並作為首都人民的代表熱烈歡迎並保證會隆重接待大家。
結果北京人民並沒有熱情歡迎張翻譯。當這年夏天到來的時候,作為最後一批審查完畢的戰俘退伍複員回家後,張翻譯在生他養他的家鄉就開始了到處求人、看人臉色的艱辛曆程。他拿著誌願軍歸國人員管理處開的介紹信和密封的檔案袋,到清華大學請求複學時遭到了理所當然的拒絕,到相關求職部門陪著笑臉求職時卻遇到了冷臉乃至嘲笑,最可悲的是,原來處了幾年的對象最終沒能頂得住社會的壓力和眾人的議論,最終和他解除了婚約。
就在這個火熱的夏天,張翻譯感受到了世態的炎涼。最後他變得無處可去,就天天把自己關在家裏,在萬般無奈之際,在他的腦海裏,竟然浮現出曾是敵人的美國人托尼中尉的身影。
記得當年還是少尉的托尼,在得知張翻譯是清華大學學生後,曾安慰他說:“你不用害怕,停戰談判即將開始,等戰爭結束雙方交換戰俘,你就可以回學校繼續讀書了!”
此刻的托尼,一定選擇繼續修完他沒有上完的大學學業,而自己,卻隻能念叨著這句話。當初,就是這句話,讓張翻譯在戰俘營裏對母校充滿了希望。就衝著這句話,他最終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甚至包括美國人誘惑他到美國去、到台灣去的考驗,毅然選擇要回到祖國大陸的懷抱。
而如今,他的歸來讓父母難堪,大院子裏的街坊鄰居也是竊竊私語,自己的兄弟姊妹也遭到連累,雖然家人都沒有說什麼埋怨他的話,但是,在那些個昏天黑地的日子裏,他真的快要崩潰了。
自己當初為何要選擇去當誌願軍呢?又為何鬼使神差參加了180師呢?在被包圍的最後當口,又為何在美國人衝上來的時候放下了已經打光子彈的槍呢?
如果回過去重新來一遍,自己寧願在美國人麵前再次把空槍端起,或者自己幹脆就在美軍押解俘虜的路上撒腿狂奔。
這天黃昏的時候,有人叩響了許久沒有人叩擊的房門,張翻譯有些詫異,此時是誰來訪呢?還會有誰來看他這個廢人呢?父母照例是不會敲門的,一推門就進來了,看上幾眼,試圖找些話說,但最終還是歎著氣離開——他們也很愧疚,當初孩子在參加誌願軍的時候作為父母也很支持!兄弟姊妹一慣以他這個長兄為榮的,現在看到他幾乎整天都足不出戶,他們的人生觀似乎也發生了不小的改變,最小的弟弟甚至覺得哥哥讀了那麼多的書有什麼用呢?
第一輪的叩門聲有些遲疑、斷斷續續,同樣遲疑的張翻譯愣是沒有回應,興許人家敲錯了,或者就是不相幹的人,問個路借個東西什麼的,自己哪有心思管這些呀?
第二輪的叩門聲似乎堅決了一些,仿佛知道他在家一樣,來人手勁不小,似乎也不知道疼——這麼大聲手是篤定會疼的!
最後第三遍的時候,來人喊了起來,是個男聲,南方口音,還有些興奮,更有些耳熟,張翻譯猛地拉開門,一把抱住來人,來人也熱烈地回抱他,一時間,兩個人的眼淚打濕了彼此的肩頭。
這是楊排長和張翻譯自回國後第一次以自由身的身份見麵,也是在首都北京的第一次見麵。
戰友重逢,感慨萬千;難友相聚,一言難盡!
楊排長的身後還有三位也在擦眼淚的女士,這讓冷靜下來的張翻譯很是困窘,連忙熱情招待。
原來,楊排長打聽到了住址後,在三位女士的陪同下一塊過來。來之前,趙書記和寶榮都關照過他們,讓毛毛代表父親邀請人家,再讓玉田代表寶榮也邀請一次,這樣會更好一些!
果然,他們的到來已經讓張翻譯激動,現在一聽到兩人代表兩個鄉的父母官邀請自己去工作,張翻譯激動不已,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那邊的父母和兄弟姊妹聞訊也過來相見,一家人終於在此刻有了久違的笑容和歡樂。
當場張翻譯就表態到南方去。雖然,這樣會再次離開父母,甚至會永遠離開首都,但是,有更好的去處嗎?
沒想到的是,就在張翻譯打好行囊,準備再次“遠征”的時候,北京一家中學急需高中物理教師,校長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在看了張翻譯的親戚連夜送去的檔案材料裏“終身控製使用”的字樣後對人事幹部說:“既然寫的有‘使用’兩個字,那就把這位清華物理係學生先使用起來再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