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江東自有管夷吾桓家生兒有奇骨
烈日當頭,蟬聲連連,溫嶠和劉胤正坐船趕往江東。天氣悶熱難耐,來自北方的二人汗流浹背,但二人還是穿的整整齊齊,強撐著儒生的氣節。
他倆身邊又多了一人同行,這人可顧不上什麼風度,頭上的發髻胡亂一紮,一直敞著懷坐在船邊,有時幹脆光著膀子,一把破蒲扇抓在手裏不停地扇,還時不時伸手從河裏舀把水,往臉上一抹或往身上一撩,嘴裏還止不住的嘟囔“熱呀~熱”。
此人名叫桓彝,字茂倫,譙國龍亢人。
那日溫嶠、劉胤辭別祖逖之後,按照祖逖的意思來到譙縣拜訪將軍桓宣。桓宣能征善戰性情耿直,待人接物卻一竅不通,對二人的到訪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三人在一起簡單交流了下當前局勢,就再沒有什麼可聊的了,大眼瞪小眼,尷尬的不得了。
桓宣是聰明人,看出自己招待不周,便把二人打發給朋友桓彝,桓宣和桓彝同姓同郡卻不同宗,兩人也隻是認識,並不熟絡。
桓彝性情灑脫,豁達不羈,聽聞北方客來十分高興,好好地宴請了溫嶠劉胤二人。從北方局勢一直聊到北方風光,再到北方的人物風情,又聊起了朝中軼事,三人興奮的一夜未眠,要不是溫嶠有重任在身,恐怕還要住上一陣子。
眼看客人馬上要走,桓彝十分不舍,但他知道溫嶠要前往建康上表勸進,實在耽擱不得。躊躇了一會兒,桓彝心中一橫,幹脆帶上全家老小,跟著溫嶠劉胤就要一起去建康。
聽聞桓彝的決定,驚的溫嶠和劉胤一愣。細問起來桓彝家裏也沒多少人,隻有老母和夫人倆人,並不是要將整個龍亢桓氏全部帶走,看著似乎也沒什麼。
但問題是桓彝的夫人現在正挺著個大肚子,已經懷胎將近九月了!桓彝今年三十又七還沒有兒女,在那個時代這是可以當爺爺的年紀,桓彝早年瀟灑風流結婚晚,這還是他們家的頭胎!
“桓兄,你是我親哥,但這事實在不妥呀!”溫嶠焦急的說道。
“對呀,對呀。實在不行我們再多住幾日,等嫂子產下貴子再一起走。”劉胤也是一臉難色。
“不必,”桓彝回到,“如今天下大亂,譙國也是屢遭兵災,這段時間賴祖將軍神威才稍得安寧,前往江東之事我思慮已久,並非臨時起意。如今亂世,道路不靖,有不少人在去江東的路上遭遇不測,你們手下都是百戰精兵,跟你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至於我家夫人就更不必擔心了,她離生產還有將近一個月,你們可不能耽擱這麼長時間,而且這一路上都是坐船,也算不上顛簸,你們要是不嫌我累贅,就帶我一起走。”
桓彝的話很有道理,溫嶠和劉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讚許,於是便答應下來。
從龍亢出發去建康,走水路隻能先沿著淮河向東進入徐州境內,再經邗溝向南到達長江。這樣雖然繞點遠,卻並不比走陸路慢多少,溫嶠等人本就有興趣見識下江東治下的州郡,繞繞遠也順了心意。
也許是期望值過高,一路下來三人都大失所望,所過之處也就人口比北方稠密些罷了,照樣是土地荒蕪、商旅凋敝、流民成群、匪寇成災、塢堡林立、政令不一。各郡縣統轄之地不過城池周邊十數裏而已,往來的兵卒也大多裝備簡陋、麵有菜色、行伍淩亂,打敗了仗似得無精打采。
船出運河入長江,正遇上大霧,一時間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白茫茫一片,船行其中不辨南北。兩岸都遠遠的隱藏在濃濃江霧之中,溫嶠本以為他們乘坐的船挺大了,此刻卻如一片枯葉,隨著江風飄落,任由江波推向謎一樣的遠方。
從未見過這種景觀的溫嶠三人,此刻一起站在船頭,一言不發的扶著船舷,擔憂著船隻的航向,擔憂著個人的沉浮,擔憂著社稷的興衰。滾滾江風湧上船頭,把三人吹了個透心涼,直吹的嘴唇發紫。
靠近江水南岸,情況才漸漸好轉,太陽的光熱驅走了淒寒的江風迷霧,帶來了絲絲暖意。岸邊岸上的商賈旅客漸漸增多,偶爾還能看到攜伴出遊的士子們,但此情此景不要說和曾經繁華鼎盛的河洛神都相比,就連那些亂世之前的一般都市也比這熱鬧多了。
一行人下船登岸,建康城就在眼前了,此城最初為東吳所建,當今皇上是前幾個月被劉曜俘獲的司馬鄴,司馬鄴登基後,為了避諱他的名字,才將建鄴更名為建康。
前荊州刺史周顗是桓彝的老朋友,現在在晉王司馬睿手下當官,在建康城中有宅院,桓彝打算前去投奔,溫嶠迫切的想見一見江東人物,於是跟著桓彝一起走了。一百多人的親兵護衛是不能一起進城的,劉胤主動提出由他安排,他的家眷被邵續安頓在了建康城郊,正好有個小莊園可以駐紮兵馬。
溫嶠和桓彝帶著幾個隨從進了城,城中熙熙攘攘還算繁華,守城的士兵看上去也算精銳,卻全無北境精兵身上的那股殺氣,溫嶠盤算著,這種步卒遇上胡人精騎,能五個換一個就不錯。
沿著街道一路走來,溫嶠和桓彝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富豪模樣和高官打扮的人們,身上穿的衣服大多是白絹的料子。白絹雖然也算不錯的布料,但畢竟沒有印染,一直不受達官貴人青睞,為何在這江東重鎮這麼受歡迎?桓彝藏不住心事,攔下個路人詢問了一番,咧著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