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未央(2 / 3)

那明朗的男聲笑道:“怎麼這麼客氣起來,別是你爹把你嚇傻了?我也走得乏了,就進房間坐坐罷。”

小郡爺一把拉住,道:“哥!別!我——老實講吧,我爹在席上說我什麼了?”

“還能有什麼,不就那些話。我已經告訴他了,就看在我的麵子上,別拘著你太緊。”王太子笑道,“現在你好回席上了。——父王捎來信,今兒他不想來登高,母後也有點乏,都不來了,你爹娘再坐會子就要走,剩咱們哥幾個,可以好好樂樂,你也不用埋頭坐著,把臉繃得跟什麼似的。”

“何曾繃臉了。”小郡爺笑,不露痕跡的把王太子牽開,漸行漸遠,清風吹來斷續的話:

“我們幾個談得來有意思的,如今隻剩下星七叔和你,要是你都跟我生分了,那真是……”話音漸漸消失。

隻留下清淨的房間、和清淨的一個她。

在這裏消磨了下午,又用過晚膳,看天色一層青、一層藍、一層灰,漸漸的暗下來,於是星星都綴滿夜空,月牙兒也在雲裏穿行了。外頭先還有吹打聲,不覺終歸於岑寂,隻餘風聲、蟲鳴和著依稀的人語。

如煙玩心大起,將房中幾套茶具全拿出來,窗前一個個杯盞依次放好,裏麵注入不同高度的茶水,就頭上取下支短短玳瑁銀簪,叮叮咚咚敲打起來。

這聲音當然比不上簫笛那麼美妙,可它多麼特別、多麼活潑。叮叮咚咚、叮叮咚咚,聽啊聽啊這個不會唱歌的東西原來也會唱歌,正在唱的是她的歌。

她看不見,那個年青的男人,王太子,他正離席更衣,淨了手之後,就側耳凝立,問:“這是什麼聲音?”

“呃,是誰家的吹打吧?”隨從回答。

“哪有這樣的吹打。”王太子反駁道,又側耳片刻,“好像是那邊?咱們看看去。”

腳步就這樣踩過山徑。暮色裏,鋪路石板喪盡它自陽光中取得的溫暖,一點點變涼。蟲聲此起彼伏。歌聲斷續不已。被女妖吸引的昆蟲暈頭轉向,走進死胡同、奔上岔路、回頭轉個圈,孜孜不倦再度出發。

“殿下,這會子錯不了啦,是前麵傳來的!”隨從高興的稟報。王太子吃驚道:“給南小郡爺休息的房間?難道我出來一會兒,這小子又逃席溜進那裏玩去了?他今天是怎麼了!”話音未落,“鏘!”這段歌聲斷絕!

王太子臉色一變,快步趕來。幽淨小窗前還橫著一道女牆,要從另一個院子的月亮門中繞過去,王太子的鼻尖微微出汗了。

他未必是真的以為小郡爺在裏麵吧?否則,心為什麼跳得這麼厲害?像奔往命中的魔障。像是他身體中的某部分已被咒語和冥冥中她的什麼東西聯係在一起了。它斷,他也斷,無從幸免。

他一步跨進門中。

幽室無人,一隻敲破的茶盞落在地麵,雪白茶胎、透綠茶水、潑濕的地麵,那些完好的茶盞漠然注視著他。

晚一步,他總是晚上一步,似乎還有機會,卻早已覆水難收。

這個男人惘然呆立,聞見房間中有一縷味道,似有還無,像清晨留下來的一個夢,明明該有些什麼在那裏的,搜索枯腸總惘然。

“那麼……剛剛是南小郡爺嗎?”王太子問。

沒有人回答。

如煙已經被塞回了原來那頂轎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