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這人就是好鑽死牛角,你再開導開導她,給她擺擺道理,啊?”儲紅兵話語裏分明有了乞求的意思。
小楓想起自己早上平白無故讓儲紅兵吃了蒼蠅,不覺一陣心軟,就柔聲道:“好,我這就打。”
儲麗霞果然在生氣,她先是生老爺子的氣,又生丁小楓的氣,後來又生儲紅兵的氣,她生起氣來覺得到處烏煙瘴氣的,就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譚建國加班剛剛到家,正坐沙發上看一檔相親節目,二十四位豔麗如花的女嘉賓一出場,譚建國的眼睛就直了。儲麗霞生氣,上去一把把遙控器奪過來,“啪”的關機了。
小楓電話進來的時候,儲麗霞正坐沙發上喘粗氣,她賭氣不接,早上你不是不接我電話嗎?我也不接你的,急死你!可丁小楓不著急,手機響了會兒就斷了,儲麗霞等著它再次響起來,手機卻仿佛是跟她置上了氣,一動不動地躺沙發上。最終,儲麗霞還是沉不住氣了,一邊罵一邊回撥回去……
當然,還是那件磨叨了個數月的事,小楓勸她說,你看人家譚蘭萍伺候的老爺子多好,他們倆走到一起也沒啥不好的。但儲麗霞偏不,說道:“荒唐!真是荒唐!老爺子老了,老糊塗了,你也跟著糊塗呀?”
小楓道:“姐,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牽的線。”
儲麗霞被噎得一愣,丁小楓說得沒錯,說來,譚蘭萍與老爺子的事確實是她一手促成的。
譚蘭萍是譚建國的一個遠房姐姐,與丈夫離婚後,一直幫兒子帶孩子,今年年初,她來找譚建國,說孫子上小學了,她跟兒媳婦也鬧不到一塊去,麻煩建國在城裏找個活幹。譚建國為難,蘭萍姐,你說現如今這年輕體壯的都沒活幹,你說你這歲數了……
譚蘭萍低頭沒了話說,隻管在那兒唉聲歎氣。坐一邊的儲麗霞見狀卻動了心思,這段時間她一直忙活著想給父親找個麻利的鍾點工,可挑來挑去卻沒有合心的,這會兒見這個利利落落的蘭萍姐,不覺暗喜,這不一現成鍾點工嗎?
但老爺子還是跟從前一樣,不服老,不願雇人,說一個人清靜慣了,不願意家裏再添一口人。老頭自從三年前老伴去世後,一直單過,兒女們也不是沒想過給他找老伴兒的事,可老頭說,太老的不行,太年輕的也不行,沒文化說不上話來的又不行,挑挑揀揀的就一直拖到現在。儲麗霞做工作,說給你請的是鍾點工,隻管給你做做飯,又不是保姆,人家做完工是要走的。好說歹說,老頭總算答應。一段時間後,儲麗霞過來視察工作,老爹非常滿意,說這小譚不光飯菜做的有水平,手腳還利落,儲麗霞聽後不覺滿心歡喜,又見老爹麵色紅潤,心想這個人還真是找對了。
不承想,上個月的某天晚上,儲麗霞兒子小奇同女朋友約會回來,一進門就神秘兮兮地說他在廣場看到姥爺了,姥爺正跟做飯的大姑坐在一個椅子上說話哩。上床後,儲麗霞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把小奇所見告訴了譚建國,要他這個縣委機要科的特工人員幫著分析分析,老頭跟譚蘭萍大晚上的跑廣場去做什麼?譚建國晚上在外喝了酒,正興奮著,說:“要我看呀,他們倆八成是有一腿了吧?”
第二天早上儲麗霞一起床就給老爸打電話,問他昨晚上幹啥了?老爺子說老樣子,看看電視泡泡腳。還說,昨天的晚餐整得有點豐盛,吃過飯就有點晚,人家小譚不一女同誌嗎,怕不安全,就送了送她。譚蘭萍在城鄉結合部租了間小平房,每天騎自行車來儲家上下班。
“什麼什麼,你送她?”儲麗霞一聽就火了,“這到底是誰伺候誰呀?大晚上的,你回家再磕了碰了怎麼辦?”
老儲嗬嗬笑了兩聲:“相互幫助,相互幫助。”
中午儲麗霞趕過去實地偵察,老儲開門一見是閨女,臉上就有些尷尬。儲麗霞往裏一望,嗬,一桌子菜,正當中還擺個大蛋糕,那譚蘭萍頭上戴著個生日紙帽正笑逐顏開呢。眼前這一幕差點沒把儲麗霞氣死,她把臉一拉,頭也不回地走了。
儲麗霞晚上打個出租,跑到了譚蘭萍位於城鄉結合部的家,三說兩說就把譚蘭萍辭了……
儲麗霞未雨綢繆,把老爹和譚蘭萍的感情扼殺在了萌芽狀態。本來,事情到此就該結束了,但幾天後,當儲麗霞領著新找的鍾點工到父親家的時候,卻見那譚蘭萍正在給老爺子煮水餃,老爺子坐一邊剝大蒜,廚房裏熱氣騰騰的,兩人說說笑笑。
儲麗霞氣得牙根癢癢,譚蘭萍,還真能啊,都單線聯係上了,想著這些她便帶了氣,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譚蘭萍一時語塞。老爺子卻在一邊護上了:“是我叫小譚過來的,我就想吃她包的胡蘿卜素餡水餃。你也不必為我再費心找做飯工了,實話說吧,我就吃慣小譚做的飯了。”
剛找來的鍾點工聽罷,白了一眼儲麗霞,氣哼哼走了。
儲麗霞兩頭沒落好,氣咻咻摔門而出,半路上就把電話給弟弟和弟媳打了過去——海州的丁小楓和北京的儲紅兵聽後也連呼老爹荒唐,紛紛表示一切聽姐姐的,姐姐指到哪兒打到哪兒。弟弟和弟媳能這樣說,儲麗霞頓覺釋然,覺得自己的打壓隊伍又壯大了,但不久,儲麗霞就發覺情況不妙起來,弟弟和弟媳竟齊齊轉了風向——他們被老爹成功策反了。
被弟媳丁小楓一揭瘡疤,儲麗霞有些掛不住,一口氣直湧上來,在嗓子眼裏堵了半天方才硬生生咽下去,便開始反唇相譏:“怪我引狼入室?都是我的錯呀,你們兩口子倒好,都不在江城,都會圖清心,我一人跑東跑西的,還搭上辛苦不落好,我咋就這麼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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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儲麗霞又要上氣,小楓也急,但想想還是賠笑道:“姐,你為老爸跑前跑後的,我們心裏都有數,都感激你,我們初聽這個事兒也覺得荒唐,我和紅兵勸過多次,可老爸認準了,再說那譚蘭萍確實跟咱爸也挺配的,我看咱們還是依了他吧。”
“依了他?別的事行,這個事就不中!小楓呀你想想,他真跟那譚蘭萍結合了,丟人的是我們做兒女的,我們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丁小楓覺得儲麗霞說得有點太危言聳聽了,“他喜歡不就得了。”
“他喜歡?我還不喜歡呢。譚蘭萍隻比我大四歲,我一直姐長姐短地叫著,噢,這一下子……你說這叫個什麼事兒?這還在其次,好說不好聽的是她是譚建國的姐姐呀,你說,她如果真跟老爺子成了,那……丟死人了,你們不當回事我還臊得慌呢!”
“這有什麼呀,又不是親姐!”
儲麗霞繼續:“說好聽的是大逆不道,說不好聽的就是那倆字:亂倫!”
什麼亂七八糟的!
扔掉手機後,小楓在沙發上悶坐了一會兒,覺著無聊,想想還是睡覺吧。想到這裏,她先是拍了一層潤膚水,後又抹乳液,又塗一層晚霜,本想省道工序的,又一看自己的眼角都有皺紋了,又顧影自憐地補上了層眼霜。
這樣一收拾,小楓就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水潤起來,一點一點生動起來,心裏也一點一點舒朗起來。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趙西迪,哦,那個戴墨鏡,瘦高個,一身休閑打扮,微笑著向她走來的趙西迪,怎麼會是他?怎麼會那麼巧?
小楓想起了一部法國電影蝴蝶振翅,在那部片子裏,一顆石子,一件黃色雨衣,就能改變人的命運,哦,真是處處充滿了玄機,想到這裏,一個念頭突然湧上了小楓的心頭,也許,她和趙西迪之間也有這樣一隻蝴蝶?如果有的話,那隻蝴蝶就應該是儲麗霞的電話了,不,應該是早上姐夫的電話。是的,如果不是姐夫來電話,她怎麼會心急火燎地往姐姐家趕,就不會與趙西迪相撞。
想來想去,小楓又想到了兩年之前的海邊,想到了那塊大石頭。夕陽西下,她光腳站在海水裏,遠遠地看著倚石而立的趙西迪,他的憂鬱氣質吸引了她,她不覺向他走去,並把手中的一個圓潤貝殼遞給了他,然後便倚到石頭上,陪他發呆……
想來想去,繞來繞去的,丁小楓便睡著了……蝴蝶呀,一隻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呀,就那麼繞著她飛呀飛的……
這些天,小楓一直在琢磨請趙西迪和祺佳吃飯的事,可是,她又實在是鼓不起勇氣單獨請他們,她為不知道在飯桌上講些什麼話而犯愁。趙西迪雖認識,但也不能說是熟識,另外還有一個祺佳,那天那副模樣,想想就犯怵。她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非要豪氣衝天地請吃什麼勞什子飯,倒不如把修車錢直接給他算了,可是又想,給他他就要嗎?那天,到最後已不是錢的事了,也不是車的事了,而成了飯的事了:
小楓說要請吃飯,趙西迪說該由他來請;小楓說那哪行,這飯她得請,趙西迪說這是在海州,他是主,她是客,理應由他請;小楓急了,說你是主人也不成。到最後,趙西迪就笑了,手一揮說那成,你請就你請,說定了,我可等電話了。
但眼見著十幾天要過去了,這個飯還是沒請。最後,小楓決定,讓她在海州的好朋友姚茉莉給拿拿主意,這個飯到底該怎麼個請法。
說起小楓與姚茉莉的關係,應該追溯到她們的少年時代,那時小楓與姚茉莉姐姐是同學,天天粘在一起,姚茉莉呢,雖比她們小三兩歲,但早熟,不願意跟同齡的女孩玩,偏偏喜歡跟在她們屁股後頭瞎轉。姚茉莉姐姐煩她,說她“跟屁蟲”,對她又呲又吼的,反而是丁小楓,常常不顧同伴們的反對,領著這個鄰家小妹一塊玩。後來的姚茉莉有一次酒後動情,紅著眼圈對小楓說,小楓,你不知道,我的童年有多麼孤獨,如果沒有你,簡直無法想象……
這會兒,當姚茉莉弄清丁小楓的意思後,就說:“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不就請一客嗎?我一朋友在西山縣做副縣長,那兒有一櫻桃溝,他邀我好多次了,說再不過去,櫻桃就都沒了。不如這樣,你給你那畫家朋友打個電話,明天周六,我們去西山采摘怎麼樣?”
“這,合適嗎?”小楓小聲道。她不敢確定趙西迪同不同意,她怕人家說請個客還要跑來跑去的。再說,本來是她想請客的,這一往西山跑,這不明擺著是去煩擾姚茉莉的朋友嗎?
電話終於打了出去,趙西迪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安靜:“小丁,是你?”
“是,是我。”小楓心裏莫名地“咚咚”響了幾下,隨後便問他明天是否有時間?
趙西迪說有時間,並笑問小丁是不是要請客了?
小楓臉無端地紅了,她不自覺地吐吐舌頭,隨後便把要邀他和祺佳去西山采摘的想法說了出來,說完心裏惴惴的,趙西迪會不會不答應?但趙西迪答應得很幹脆,“好啊,早就聽說西山有個櫻桃溝,還一直沒機會去呢。”
夜裏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早晨的空氣濕潤而幹淨,坐在車裏的小楓望著馬路兩邊的紫荊樹滑過,心想,待會兒見到趙西迪該說些什麼話呢?
趙西迪所住小區的名字叫“風荷苑”,挺詩情畫意的名字。小楓老遠就望見了他,隻見他穿一灰白風衣,兩手插在衣兜裏,肩上斜斜地挎一背包,正站小區門口的一棵早櫻下往馬路上望……姚茉莉也看到了趙西迪,伸手捅捅小楓,“哦,我說,快看,兔子。”
小楓沒反應過來:“啊,什麼?”
“兔子呀,在你心裏嘣嘣跳的兔子。”
丁小楓想說句什麼反擊她,卻已是來不及了,車子已然停在趙西迪腳下,姚茉莉摁下車窗熱情打招呼,趙西迪不認識姚茉莉,愣住了,小楓趕緊摁下車窗。趙西迪明白過來,拉開車後門便上了車。
小楓暗暗叫苦,自己今天可真是蠢到家了,姚茉莉來接自己的時候,為什麼連想都沒想就直接坐到了後座上?怎麼就沒想到過會兒接上趙西迪該如何分配座位呢?她邊罵著自己笨,邊往另一側挪挪身子,嘴裏問道,“趙老師,去哪兒接祺佳呀?”
“不巧,她單位今天正好有事。”趙西迪把背包從肩上卸下來放到腿上,微笑道,“她讓我謝謝你呢。”
“這怎麼好呢?趙老師,我說好是請你們兩個的。”小楓有點急,“要不,等祺佳忙過了,咱們再去。”
“去吧,定下來的事情怎麼能改呢?”
正在小楓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姚茉莉突然開口了:“小楓,人家趙老師都準備好了,怎麼能說改就改呢?再說,櫻桃時令性那麼強,是等不起的,祺佳這會兒去不了,但口福還是有的,我們多給她摘些回來不是就有了,是不是趙老師?”
“對呀。”趙西迪連連點著頭,又像想起什麼,轉過臉來問小楓,“小丁,你還沒介紹你這位朋友呢,該怎麼稱呼?”
就這樣,很自然地,話題就從祺佳身上轉到了別處,接下來,姚茉莉把她的嘴皮子功夫也發揮到了極致,一路上與趙西迪說東道西,談古論今的,小楓暗地裏籲了口氣,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在無端地緊張著,到西山的時候,她的兩手已微微地攥出了汗水。
姚茉莉的縣長朋友姓羅,已早早地等候在山腳下。羅副縣長輕車簡從,隻帶了一個司機,登山的時候司機說腳在某天崴了一下,怕是走不了山路,羅副縣長說好,那你就在車裏等著吧。這樣一來,實際登山的就成了四個人,也可以這麼理解,是兩對兒,一對是姚茉莉和羅副縣長,另一對則是小楓和趙西迪了。
開始的時候,羅副縣長走在隊伍最前麵,他引經據典,妙語連珠,一路講解著西山的曆史,姚茉莉和趙西迪也時不時插話進來,小楓呢,則很少說話,隻管一門心思往上爬,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角色進行了互換,小楓走到了最前麵,倒成了開路先鋒。在一個山路拐彎的平台上,小楓猛然發覺有一陣兒沒聽到其他幾個人的說話聲了,止步往後看看,卻隻看到正拾階而上的趙西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