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裏有淚花翻上來,卻死死咬住,低頭,靜靜道:“那麼,劍不煉出來,你是不回家的咯?”
“嗯。”他看也不看她,扭頭走了。
看他的影子一步步離去,她也舉步。她一步步走上爐口,低眉看那火焰,灼熱而恬靜,像個沉在夢裏的少女,難怪煉不出一把狂冷逼人的劍。
是個小學徒先發現有點不對,揚聲道:“師父,你看師娘她?”
他莫名其妙的抬頭,她已如一隻大鳥般安靜的撲了下去。
那火焰一驚,猛烈的舞起來,能聽到爐腔裏鐵水在噝噝作響。他舉起手奔到爐口,大叫道:“燒啊!快燒啊!你們聽見沒有?劍快成了!”
快成了快成了!就欠一把火啊。
爐口的火焰掙紮著,竭盡全力的,卻差那麼半分躥不上去。
他狂怒的揚起手臂,一刀劃開,熱血似噴泉一樣澆了下去,火焰猛的舔上來,他退一步,看那火舌裏竟飛出了一隻蝴蝶。
沒人見過這麼美麗的蝴蝶,美得像一捧剛從地獄裏逃出來的火焰,又輕曼得像個剛醒的女孩子,嫋嫋的舞了一圈,見火星一躥,它陡然一振雙翅,就如狂風裏卷著的火雲,“倏”的直衝天際,就此消失。
他握著手臂,沙著嗓子道:“開爐。”
爐開了。
一砣廢鐵。
他呆若木雞,喃喃道:“蝴蝶……蝴蝶……”
——“你看見了,是那隻蝴蝶?你知道為什麼最後你仍然沒能煉成那把劍嗎?”
突然湊到他麵前的,是盧半仙藏在皺紋裏深深深深的眼睛。
他猛的跳起來:“老頭,不要突然靠人這麼近。”
盧半仙啞著嗓子笑了兩聲:“你想捉住那隻蝴蝶嗎?”
他冷嗤一聲:“騙人的把戲……是催眠術嗎?這次你想騙多少錢?”
盧半仙搖搖頭:“你就試試看呢?又不會有什麼損失,是不是?”
“?”他狐疑的看他。
盧半仙掃他一眼,指他腰間的手機皮套道:“你捧它在手裏,念一聲‘吃了我的血的蝴蝶,我原諒了你。你過來,你進來,我可佩你在我腰間,親密一如從未分離。’”
什麼台詞?他厭惡的皺了皺鼻子,然而還是照著念了,算是病急亂投醫吧……反正也沒什麼損失。
天心似乎突然有巨大的翅翼拍打聲,他驚惶的皺起眼睛,又覺得手裏的皮套好像在抖,一低頭,卻見那老頭弓腰作勢要撲過來。
“喂你幹什麼!”他抱著手逃到樹後,再探過頭來看,已不見了那老頭,大約是一擊不中就逃了吧。他呼出一口氣。
人倒黴的時候就是倒黴啊,怎麼就碰到搶劫了呢?好險,這皮套子可是正宗POLO,好幾百塊錢呢。
……那天晚上他從夢中驚醒,床頭皮套裏似乎有陣騷動,他莫明其妙拿手撥了一下,一團磷光竟向他撲出來。他嚇得舉手一拍,將它拍散成點點碎末落在地毯上,揉揉眼睛再看,什麼都沒了。
嗯,剛剛大概沒睡醒吧。或者是白天那老頭一番怪力亂神的話害他作了惡夢。
翻了個身,繼續睡。明天,那個CASE還要繼續想辦法做,那位大小姐還要想辦法對付;他希望不要再看見那個古怪女人了,明天……人生要對付的事多著呢。
二 她的故事
我站在路邊,我的短發翻動得如風裏一團憂傷的水草。我挪不動腳步,我錯不開視線,我張不開口。
因為——你來了。
那天我不小心離你而去,回過頭來已是滄海桑田,自此我在人世不停的追尋你,轉瞬千年。就在我快放棄希望時,你竟在這麼一個普通的清晨,遠遠舉步,向我而來。
你已經變得太多,但我認出了你血肉的氣味。我熟悉它根本就如熟悉我自己。
你擦著我的肩膀走過,你的影子一步一步離開了我。我微笑著抱緊你的氣息。
子君,茫茫人世竟讓我重新尋著了你,自此,我將追隨你左右,再不分離。
——可是你為什麼不理我?你甚至不肯看我。
子君,當初我縱然千錯萬錯,你難道就始終不肯原諒我?
子君,我是吃了你與你妻子而生出來的蝴蝶,我注定是你的,而你也必須是我的,否則……
我不知道,否則,會如何。
我無措的追著你的背影,而你的目光永遠釘在遠遠的前方。好罷,你今生有什麼心願,我都替你圓了,這樣,你總可以對我展顏一笑了?
獎金、職位、婚姻、名望……這些都是什麼東西?不過,既然你這麼在乎,那一定是很要緊的東西吧?就像千年前那一劍一樣。那一劍……實在是我對你不起。
我徘徊在城市街頭,在每一片落葉重新飛起之前,收集被它覆蓋住的地縛靈——心有執念得不到超脫的靈魂,我用你給我的血肉喂飽它們,驅使它們去為你完成心願。
一切都很順利,上司或女孩子。然後你想要情報。
我將一隻地縛靈捂在掌心,低道:
“你看見對麵大樓那個窗口裏那個人?
她在寫東西,我要她腦袋裏的東西。
你變個蜜蜂飛進去罷,尾針刺進她腦袋,吸出那東西來給我。快點給我。”
它便飛去了。
那女子隨意一甩垂在眼前的髦發,它便怔在半空。
女子抬眼看見它,少不得尖叫一聲,操起一本書便將它拍出窗外。它飄落下來,墜地,一輛車子碾過,我聽到葉子碎裂的聲音。
我知道它完了,不應該的啊……是什麼叫它失去了自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