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樣才能叫住它?你多美啊,請停留一下……
“醒醒!”貓凶狠的搖晃我,“你一邊走路一邊都能睡的嗎?”
“怎麼可能?那樣也能睡著嗎?”我說。
“所以說呀,被你嚇了一跳。一看就閉著眼睛在走路了,真的睡著了吧?什麼時候?”
“那個……從看見肩上坐著鬆鼠的女孩子起的吧。”
“鬆鼠?”貓很詫異,“沒注意到呀,真有那種東西?”
我不說話了。
是,街上哪會有鬆鼠呢?根本也是夢罷。再往前,街上的很多人可能也是夢——甚至一定要說可能的話,和貓打掃衛生、被老師訓,一直以來很苦很苦的讀著書,都可以是夢。
像現在,夜空也藍得像夢。
貓向河麵上一個小黑點揮手,叫他過來,可是那條小船好像永遠永遠也劃不過來的樣子。夜風溫柔得像爛泥一樣,我們幹脆在河邊躺了下來,看著天空,貓問:
“那麼你的夢裏有星星嗎?”
“嗯?這麼一說……好像是沒有的。”
“怎麼會沒有星星呢?”
“不知道……啊!因為是冬天呀。”
我多麼笨:星星就像花朵一樣,冬天是沒有的。要到春天了,春風溫柔得像爛泥一樣在滿世界蕩漾,星星才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開起來。獨角獸們可以用胡子卷著它們滿天空滑行,一不小心“咚”的摔下來,在春風裏打個旋兒,把胡子甩上去繼續飛。
隻有我的王能卷得著月亮。隻有它最高、最大、最明亮。我多麼想要它、吃掉它、淹死它。
月光潑濕了我們的衣服。
小船劃到了岸,濺起奇高的浪頭。鬥笠下,艄公有張很老的臉。
我們想上船,他不讓:
“孩子不可以過河。長大以後再來吧。”
長大,都這麼說,什麼事情都需要長大,簡直沒有道理的。這個世界簡直荒謬。
我們回了家,媽媽煲了夜宵,並且敦促著多作了一份練習卷。
我覺得這些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作卷子、考試、和以後工作、再養下小孩來,都有什麼意義呢,到底?
然而時間也就這麼過去了。
獨角獸在夜空越來越頻繁的穿行,好像殺不完的樣子,我的森林越來越茁壯,可是這有什麼意義呢。
獨角獸的王在月亮下滑行,毛發白得像雪,眼睛亮得像冰,某一瞬間又像燃燒的火焰,我冰冷灼人的王呀,得不到它,我整個夢開始盲腸炎一樣疼痛。
我為了吞吃它而活。我身體裏某處饑餓疼痛的地方要吃了它才肯死去。
越來越多的練習卷發下來,我們離最後的考試又近了一些,很多人開始失眠,為了那一天慌張疼痛不能睡去。
我等不及睡去。
王不看我,一塵不染、高高在上,永遠看不到我。
這個是得不到的、沒盡頭的、絕望的悲哀的夢。
貓叫醒我:“喂,我們去坐船呀。”
“什麼,不是大人才能坐嗎……”我迷迷糊糊道。
“什麼呀,不是已經不是小孩了嘛!”貓說。
我大吃一驚,忽然好像這是真的。真的我們那天晚上逃晚自習後又被吳寶康打了小報告,被狠狠批了一頓,然後作了很多練習卷,考完試,又讀了幾年書,就工作了。
我們約好去坐一次擺渡船,真的。
真的或者真的是夢。
艄公還是那麼老,也許人老到一定程度就不會再老了,就像絕望到了一定程度就不會再絕望。
溫柔水波被船頭輕輕劃開,溫柔得簡直像我的泥潭。
“你還在殺獨角獸嗎?”貓說。
也許是,白骨樣的獨角森林無垠的伸展開。可是下麵有什麼東西在騷動、在吟唱,生生不息。仿佛所有的生命都沒有消失,隻是換個方式存在,惟獨饑餓是永遠的,因為心有未足——然而什麼是生、什麼是死、什麼又是心?
艄公開始吟唱,像菩提經文,不可解的梵語曲曲折折鋪展開去,泥潭中盛開一朵雪蓮,清淨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