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裏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可是連生和死都不是永遠的,兩者在夢的邊緣擁抱交融,成就盡頭與源頭,為欲望所推而永動,所謂“生生不息”,此夢之饑渴生出一切生與非生……
我豁然睜開眼睛。
心地澄明。
“你想要的王還是不看你嗎?”貓說。
“你不是在看我嗎?”我微笑道。
貓看了我一眼。
然後向後退去。
如水成冰,如雨成雪。如此自然。
艄公退為一抹冰雪的白毛,草木蓬鬆著華麗垂下,河麵凝成溫柔泥潭,白骨生長成獨角森林,星星“嘩”一下開遍夜空。
多麼容易,你可以多麼容易的改變自己的夢境啊。我看著變成王的眼睛的貓的臉,說:
“王。”
王低頭不語。目光叫我顫栗。
嗬,原來是我生活在你的夢裏,原來我所渴望的夢中的你隻不過是你的夢中創造的渴望。這個封閉的、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小鎮,不過是泥潭之外、供我棲身的又一個幻境。
“你為我作了多少事啊,王!”我充滿感戴的仰起臉,“請下來,接受你子民謙卑的敬禮!”
一隻獨角獸怎能拒絕這樣的請求。
王緩緩降下。
寧靜泥潭底,暗流作力,時間的荒原中積累下來的所有陳年獸骨無聲戰抖,終於抵不過那吞沒一切的欲望之力,發出“輕輕”咯一聲響,告別它們頭上的長角,沉沉向無限黑暗、無限深淵中墮落。
抱歉,我的獵物。永別了,我的獵物。
而潭麵上,獨角森林仍然如常矗立,暗處的一切陰謀都不見端倪。
王降下來了,銀白毛發拂動我的呼吸。
“可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讓我看見鬆鼠呢,王?”我提問。
“哦,那個啊,是貘,一種夢妖。”王笑了,“她們是不請自來,老想溜到別人的夢裏偷吃。”
“啊。”我也笑了。
它這一刻的放鬆。
我和我所有的獨角森林都猛然撲了上去!
目標是王。我汙泥的雙臂狠狠撲向它的脖子。它應該會逃、會向上飛升;而那幾百根獸角被我卷動的泥潭力量狠狠吐出,如箭一樣的盯準它逃去的方向勁射,將會射穿它的美麗軀體,跌到我饑餓懷中!
別怪我。我要下手,當然要下手。
王為什麼要創造出我這種長相惡心、還瘋狂獵殺獨角獸的生物?當然是為了除掉我。
他創造出我這種典型的反派角色,是為了把自己成就為英雄中的英雄!
啊心之欲望生出夢,這個夢中的欲望是成為英雄,多麼受歡迎的夢想啊,王自己都說了:還有一隻叫“貘”的怪物要跟王搶著吃我!
我將不會束手就吃,這顆罪惡卑鄙的反派心靈將奮起全部力量反擊。王,不要怪我,別想逃!
它沒有逃。
白如最潔淨的火焰、暖如春開時的風,萬王之王啊,就這麼箍在我肮髒、濕冷的懷裏。
它沒有動。往上飛射的眾獸角撲了個空,呆了短短一刻,接受重力的作用紛紛落下。這些閃著興奮寒光的風快的角啊,一根根,一根根,全紮進我的身體中,深深深深,直至沒根。
我無法形容這一刻,王的眼睛。
隻是深深的抱著它,直至整個吞沒。
啊這才是它的渴望,是這個夢的目的之所在:它乃是為了犧牲而生存的。創造出我這樣令人作嘔的怪物,獻出它自己被我吃掉,這才是它的欲望!
我白白的試圖謀殺它,因此賠上了一條性命,可是——
所謂“犧牲”這麼變態的誌向……叫我怎麼能猜得到呢,王?
星星蒼白著紛紛跌落,整個夜空開始扭曲變形,世界如陷入崩潰的泥潭。所有獨角插在我背上靜享永恒安眠。我緊抱著王,吞吃它所有呼吸,在死亡之前,跌落、跌落。
會去向哪裏?我不知道,我隻是個夢中的夢而已。
不過,至少……我們都不會再饑餓了,王。
在那之前,請接受我最誠摯的謝意。
阿熒 2006-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