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仲均說完了他的故事,房中半天沒人說話。
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如此複雜:悲傷?震驚?不可至信?甚至還出現一絲……幸災樂禍?隨它而起的是不是內疚與自我厭惡?
楊明還沒有好好玩味這點複雜的感情,他甚至沒來得及多看一眼肖二小姐鞋尖的特殊泥土,肖夫人的目光像鉤子一樣把他鉤住了。
那目光在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近乎絕望的想在他口中掏出答案來。
楊明隻好歎口氣,向肖夫人悄悄比個手勢。肖夫人明白了,先嚴命所有人原地待命,而後與楊明進入內室密談。
她的問題隻有一個:“他說的是真是假?”
楊明歎道:“任何人的話,都不會全真,也大抵不會全假。隻看哪點是真、哪點是假罷了。”
肖夫人問:“那麼你相信,和他在一起那個所謂神秘女子,真是大囡?”
楊明不假思索點了點頭。
肖夫人的手不假思索劃出去。
這麼多年,未曾飲過鮮血,灩灩指尖揀拾起這麼長的時間、這麼長柔軟眷念,穿過無限的清風穿過空間,點向楊明的喉結。這“狐尖三點頭”,脫胎於唐門手法,輕靈陰狠路數不變,辛辣通達猶要過之,不知斷送過多少英雄好漢的喉管。招式既輕妙,肖夫人手上速度又如此之快,端是不好閃避的。
楊明閃了過去。
在肖夫人手還未抬起時他已運氣,她手方抬起他已開始偏頭側閃。她速度再快,到底兩人之間那段距離,怎敵他隻須輕輕一偏頭,到底是閃了過去。
肖夫人眼中戾氣更盛,手腕一抖,指僵如戟,改點為刺,疾進、再點!
然而楊明剛剛偏頭時,口中已吐出一個“可”字,此時輕輕再吐一字道:“惜”。
可——惜?
肖夫人指尖點上他的喉結,並未再進,隻穩穩製住他,警惕著問:“可惜?”
楊明從容笑道:“我不知夫人為何要殺我,但知道我一死,夫人將永遠不知道大小姐的死活,所以叫可惜。”
肖夫人道:“她是死是活?”
楊明笑道:“既到這種地步,在下又不敢說了,至少要夫人說說為何要殺在下,才肯將小姐事情的真相和盤托出。”
肖夫人冷笑道:“裝什麼腔?我要殺你,自然因為你看穿了我們的底細。”
楊明訝道:“夫人是當年青狐,這事當然隱秘,可在下絕不會跟老爺透露的,這對在下又沒好處是不是?夫人為何要殺我滅口?”
肖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疑色,似乎在暗忖:他真的不知道?
她到底以為楊明該知道什麼,比她的真實身分還要緊?
楊明不語。而肖夫人終於問:“你——你為何斷定傅仲均說的人,真是是大囡?”
楊明道:“羞女瀑那裏,大小姐確曾到過呀!在下本來就猜傅二公子遇到大小姐……”
“你為何知道她到過那裏?!”
“因為那首詩——”
“縱然筆意接近,也不足為憑!”
“哦。”楊明微笑,“不僅是筆意。其實,大小姐已在詩中留名了。”
肖夫人怒:“什麼?”
楊明笑道:“夫人請將每句詩起首一字念一遍,看是什麼?”
——蕭蕭班馬不班師,紅白桃熟錯落枝;到底衣裳皆有殉,此處手足空得許。長存忠義天猶低,笑傲鼎足地為底;而今剪燭何所憶,過雨南窗人嗔癡。
這八個起首字,連起來,是什麼?
肖夫人指尖一顫,眼中似笑似恨,喃喃:“大囡……”猛又逼緊楊明,“那你怎麼知道我要殺你、能搶先躲過?”
楊明笑道:“那,是看出來的。”
“看出來?”
“我見過夫人兩場打鬥。”
“那又如何?”
“夫人在起意殺人時,左邊唇角,似乎總要不自覺一抿。”楊明閑閑道。
肖夫人一愕,回手去撫自己唇角。那逼住楊明的指尖,自然縮回去了。
她已然接受楊明說辭。
楊明作為精明剔透的江湖醫生,真要殺他,說不定也會惹出什麼麻煩。所以能不動手時,自然以和為貴最好。
楊明喉前被她逼住過的那一點,仍殘留著麻麻酥酥的觸感。他不由得揚起手來,卻隻是掠了掠鬢角。
望向肖夫人的眼神,悄悄摻進絲憐憫。
每當奸計得售時,楊明對於別人,就特別的容易產生憐憫。
肖夫人到底為什麼想殺他,那件事,他其實清清楚楚、了解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