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將他的手掌凝視了片刻。
肖金穀後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然後楊明輕輕的將他手放開,慢慢道:“我不以武功著稱江湖,這是因為我對自己的頭腦更驕傲,不代表連你都可以動我。何況——”他的唇角溫柔一揚,“我不留著自己的性命,怎麼救一個人?”
“誰?”
“大小姐,肖紅。”
肖金穀驚呼:“她沒有死?!”
公孫仲均騙了她的身子、報複她之後,沒有殺她滅口?
楊明歎氣道:“公孫仲均隻殺了葫蘆頭一個人。大小姐還活著。但你要答應我,不要殺她。”
殺她?肖金穀怎麼會殺他心愛的女兒?
然而肖金穀沒有反駁,且將左拳握緊了:“我一直這樣信任她……”他聲音嘶啞道,“內子一直勸我,不要太寵紅兒。我一直覺得紅兒是個識大體的姑娘,什麼事都放手讓她去做。紅兒和晚兒,本來我們商量好絕不教她們武功的,晚兒身體這樣弱,內子也隻教她一點調息的心法,可紅兒跟我一纏,我就悄悄把左手劍訣全給了她。我一直這樣信任紅兒——而她在這樣緊要的關頭,竟然置我們全家於不顧!我一直信任她不會逃婚,我一直為她這樣擔心,她竟然、竟然做出這種事情!我不殺她?她在外麵會危及我們一家!她不顧慮我們,我為什麼不殺他!”
終於咆哮出來,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一拳砸在麵前的牆上。
經過火燒的可憐脆弱的牆。
整座客棧終於搖晃著轟然倒塌,一切灰燼與焦磚木全都一起砸落。肖金穀提著輕功,飄在空中,看一切都在落去、落去,他提氣,用右手,向左手砍去!
他所信任的女兒背叛了家庭。現在流落在外,她身具的特殊劍法將會泄露父親的身份、危及一家的安全。所以他這樣恨、這樣疼痛,砍自己的左手,就像是肖紅在他麵前、砍著肖紅。
西方有本書,裏麵一句話說:“若是右手冒犯你,就砍下來丟掉,” 肖金穀沒有這麼狠、這麼決絕。他隻是太過憤怒,像大多數人一樣,當這種無名火轟上大腦時,就急著想傷害別人、或者自己。
就是這樣憤怒之極的“哼”的一下,不知要懲罰別人、還是自己。
然而楊明的手伸了過來。
在劈哩啪啦往下掉的各種物體中,在轟轟烈烈的煙塵中,這隻手這樣從容、鎮定、而且幹淨。
三隻手指,輕輕刁住肖金穀的手。
一天中的第二次,一生中的第二次,肖金穀又被人捏住手,進退不得。
兩個人落到地上。
楊明輕輕把他的手再次放開:“你和大小姐都是我的病人,我不會讓你們死。”
肖金穀的臉部肌肉在抽動:“紅兒在哪裏?”
這個時候,因為房架倒塌引起的騷動,一些閑雜人等開始趕過來看熱鬧了,楊明先把肖金穀帶到角落裏,然後閑閑道:“暫時我不會讓你們見麵,等你確實可以原諒她時,再說好了。”肖金穀想抗議,但楊明已經冷冷道:“並且記住,你的命在我手裏。”
肖金穀一愣。楊明的嘴已經貼在他耳邊,慢慢道:“易得客棧一十二口人命,我還沒有拿定主意,要不要主持正義叫你償命啊……肖大老板。”
肖金穀渾身一凜,他看見楊明的眼睛,那是雙冰冷的釘子。這個男人好像隨時可以比澡堂搓澡的小廝還殷勤,卻比冬天潑過水的單衣還要冷。
“可是你不會的!”肖金穀忽然叫道,“你是江湖醫生,任何情況下絕對不會傷害你當事人,也不會把你當事人交給官府,這是你們的職業道德!”
楊明唇角冷笑的揚起來:“肖老板果然很清楚啊……不過你忘了嗎?絕不泄露當事人的來往帳單,也是老字號溫家的職業道德,可是在下還是能想辦法達到我的目標。”
肖金穀真正顫抖起來。
楊明繼續一字一字道:“你最好記住,我討厭殺人。
“為了保護你,還有你家人的命,死了一十三個人,已經太多。
“傅仲均對你們以後還有用,我暫時不會動他。你是我的病人,我也不想動你。
“但是,如果你再敢殺一個人,肖老板,你記住,我會讓你後悔聽到過‘殺人’兩個字。
“現在我要去安排你的女兒了,她已經不能正大光明回肖家作大小姐,我知道。我要安置她以後的去處,此間所需的一切便利由你提供。你們一家的安全以後也由我負責,你要再敢自作主張動一個指頭……不妨試試看。
“聽明白我的話了?現在你回家吧。夫人和二小姐問起,你應該知道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