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珠光鳳蝶才剛從羽化的殼裏爬出,牠皺巴巴的腫脹腹部與尚未展開的雙翅, 看上去就像黑色的怪蟲,後腿與前肢靜止在一根枯幹上。
“再過幾天溫室裏的蛹,應該都能順利羽化,有沒有興趣看一看呢?”,山本思克先生輕吹口氣說道。
“好哇,沒想到山本思克先生對於昆蟲這麼有興趣啊。”羅倩端詳飼養盒中的變化。眼角還是不由得不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沒想到我比蝴蝶更讓你感到好奇?”他查覺到這不尋常的波動。
“記得在台灣的時候...這種昆蟲多得是,隻是近些年來是越來越少見了。”羅倩說。“可是這麼大的蝴蝶我還是頭一次發現 …們長得如此美麗 我一定不會忍心破壞牠們原有的棲息地。蘭嶼與懇丁一帶都是牠們的活動範圍。”
“你很見地唷。沒想到連這個你也知道。”山本思克先生說,裝出滿臉驚訝神態。
“沒什麼啦。這是我先生喬許告訴我的。”她的記憶像是被挑起了某一區間,震動的力道不可謂不小。
周末上午,羅倩不知如何在打字機前打出令自己滿意的一封信。紙簍裏塞滿了揉團成球的字跡,裏麵的內容都跟心情有關:幾點起床,幾點吃早餐,幾點在哪一處看見如詩如畫的美景,幾點和哪些人發生有趣的對話與內心的秘密之類的鎖事。她無法用正確的方式將腦中閃過的片段記錄下來,似乎是“混亂”搞的鬼。她心中浮現出的人影是某人與某人的結合。樓下有人進出的腳步聲。她允許手指在打字鍵上敲打出每一個不同的頻律,一再注視著。衝動到想再一步知道山本思克這個人物,或者他的家人應該都還健在,為什麼沒有跟他同住的問題。渴望加上貪婪的羅倩有點力不從心了。
她走到屋外時,想起了過往,那個不再複返的時光。她慵懶地朝北方與南方的交彙處尋找,看看有無可能讓時間倒轉,歸零。蘭潔一家人有時忙於家務與照顧花田,無暇兼顧有位失去生活目標的房客。她想,不該再讓自己成為“櫻櫻美黛子”。〔閔南語;引申有“閑閑沒事做之意。”〕那位少年阿南正在山本思克家附近,他騎著機車,身後有一大袋的重物,陽光也順道搭上便車,緩慢行進中。
為了打發時間,她每三天就到山本思克家中幫忙整理成堆的書籍。在客廳裏她能專心做好每一件事,而且都饒富趣味。不時她還會攤坐在木板地上,雙腿側縮在旁,莊嚴地讀完某些厚重的圖片資料。她手指間的婚戒依然醒目地發出光芒,生生世世的牽絆與想念,他們兩人同時都看見,也都心有默契的彼此尊重與必要閃躲敏感的話題。
頓時緘口無言的兩人:一個作畫,一個閱讀。畫筆在色彩的協調運用之下,產生出新的視覺感觀。山本思克將畫中人描繪得出神入化,她的眼珠子是兩道殞落的星光,優雅不可侵犯的黑褐色,纖細的手,翻頁時的動作,讓人無法抽離幻境與現實間的差距,可是都符合這畫的意境,這也隻能用心體會,言語實在愚蠢至極。她抬頭,發現異樣,四兩撥千斤的轉動指環,心照不宣。
“山本思克先生,這戒指好看嗎?這是婚戒。它有個很動聽的名字,叫做“玫瑰之吻”。”她覺得現在是必須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偏偏抑製不住地往某個方向橫衝直撞。
“你的先生一定非常愛你。他真是個幸福的男人。”他沒有刻意的提高聲調。
在離開時,夕陽籠罩著金色的餘輝,她低聲地對著山本思克的背後說了幾句簡短的話。他沒聽清楚,之後她走遠了。可能是謝謝,或者是下次還會再來玩的客套話。她麵向光的方向走去,影子拖曳在長長的路上,最後變成一條無垠的絲線。山本思克先生仍然站在原地不動聲色。房舍中間隔了好幾畝的薰衣草與金盞草,看著她走進另一間屋子裏去。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從前也看過有個女子如此向他走來,也背著他走去。然而羅倩隻是想著步行是舒解壓力的良方,如果她能就此席地而臥,更不會是件奇怪的事,因為是在北海道富良野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