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者,無田無業,不慕功名,遊蕩於江湖,手持三尺輕呂,心中七分情義。
此書,講的是大明嘉靖年間的俠客故事。
我們暫且不說武者,而談一談文者。文人四藝,琴棋書畫。太古傳音為琴,黑白博弈為棋,文房四寶為書,水墨丹青為畫。
此篇單說四藝之一的文人畫,文人以山水、花鳥作畫,意境為主,詩書相輔。唐有王摩詰,宋有蘇東坡,元有四大家,至明朝,吳門畫派繼承,所謂吳門四家,沈、文、唐、仇。
此篇單講吳門中的唐氏,名寅,字子畏,號桃花庵主。唐寅自正德四年起,居住在蘇州城北桃花塢的桃花庵內,終日以書畫相伴。
當時,江南有兩大畫派,浙派與吳派,浙派擅長作宮廷畫,以工筆見長,吳派作文人畫,以寫意見長。唐寅出自吳門,但畫風又不完全趨同於吳派,兼兩派之長,以工筆畫人物,以寫意畫山水,形神並蓄,故而其畫備受士人所愛。
再說到唐寅其人,他世居蘇州吳縣,弘治年間考中鄉試第一,時人稱“唐解元”,後來他無意仕途,寄情於山水,遊曆十年而歸鄉,到了不惑之年,便隱居在了桃花庵中。
白駒過隙,恍惚又是十年光陰。
故事便從江南迎來的又一年初雪說起,見那桃花庵中,已是銀裝素裹。
桃花庵的格局,三堂二齋。進了前門就是三堂,呈“品”字布置,閑來、學圃在前,六如在後。閑來堂是茶室,學圃堂是書房,六如堂是後廳。六如堂的左右便是二齋,寤歌、蛺蝶為名,皆為寢室。此外,還有一些尋常的雜間,如廚室、廁室、水井之類。庵後還有一片桃花林,林中有亭,名為夢墨。
清晨初醒,乍見雪景,唐寅趁著興致,到閑來堂裏,煮一壺香茶,開卷研磨,提筆作起詩文。窗外碎雪如絮,迎麵是風,倒不是十分的寒冷,天色空蒙,雀聲則是格外的清脆。
就在這時,他的耳邊忽然灌入一陣與雪景不諧的聲音,似乎哪裏有嬰兒的哭鳴。攪了雅興,唐寅就想去尋那哭聲,披上鬥篷走出堂門。
哭聲像從後庭傳來,他過了六如堂,直到庵後,推開後門,四下裏張望,並無人影。而嬰兒聲尖細,壓過了林間鳥雀,聽得分明。於是一直走到夢墨亭,這才發現亭下台階旁,雪吹不到的角落裏,用棉褥包成一團的,繈褓嬰兒,啼哭不止。
唐寅上前抱起嬰兒,許是在雪地裏吹困了,嬰兒的哭聲漸漸平息,小臉凍得通紅。唐寅心生惻隱,抬頭四顧,不見人影,這難道是個棄子?
唐寅人已到中年,卻始終膝下無兒,自己空有一身書畫技藝,空留生前功名,可一想到身後之事,便感歎後繼無人。此刻看見懷中嬰兒,心想,莫非是天可憐見,賜我一子?
遐想之際,忽而身後傳來馬蹄聲,馬蹄一聲又一聲的踏雪,把唐寅拉回神來。
轉身看去,從夢墨亭往遠處去,桃林間的小道彎曲,不見盡頭,路上積雪有數寸。清晨時分,林外不見旭日,地卻白得通亮。
唐寅凝視良久,聽得馬蹄聲漸近,終於有人影馬匹從拐彎處冒了出來。
共有三人,穿的是一色的衣服,跑馬十分之快,朝夢墨亭的方向奔來。
見三人來勢洶洶,唐寅下意識從夢墨亭走開,躲進了林裏,懷中的嬰兒這時也緩緩平息了哭聲,不知是生是死,他拿不定主意,隻把嬰兒抱得更緊,然後靜靜藏在樹後,瞧個究竟。
馬停在了亭前,三人未從馬背上下來,四顧查探,沒有說話。
摹地,三個人影拍馬背而躍,翻身躍上亭頂。這一躍當真了得,身體仿佛飛雪,輕盈而迅疾,確是習武之人。唬住了唐寅,唐寅把頭埋得更低,小心觀察。
三人立在亭頂,似乎是想站在高處觀察四周情況,都蒙著麵,穿一身淺藍長袍,銀白披風罩住,與四周雪景相融。
不一會,其中一人手指桃花庵的方向,開口道:“去那裏看看吧。”聽聲音,竟是女子。
另一人則說:“剛才明明聽見這裏有孩子的哭聲,這會兒又聽不到了。”
第一個人扭頭回道:“二姐的耳力真厲害,反正我是什麼都沒聽見。要不就聽我的,直接上那去瞧瞧。”
第三個人也開了口,道:“別急,這裏不是有人在嗎?”
唐寅躲在樹後一驚,以為被她們察覺,他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剛想現身一見,抬腿之前,卻見另一處出來了一人。
也是個女子,跟亭頂的三個女子穿一樣的長袍披風,但沒有蒙麵,露出嬌美的麵容,膚色如玉。她是從唐寅身旁的林子裏出來的,瞧唐寅一眼,並沒有要他出來的意思,應該早就發現了唐寅,而唐寅卻半點未察覺到她。
女子向亭頂三女說話,道:“你們從巴蜀一路追到江南,換了三趟船、四次馬,如此大費周折,就是不肯放了我走嗎?”
“不帶你回去,堡主跟前,我們姐妹三人可不好交代。”
三姐妹也都揭下了麵紗,原來是三胞胎,長著一樣的麵孔。
“是堡主讓你們捉我回去的?”
三姐妹中,最年長的回道:“正是。鳳凰姐,我們一向是敬重你的,可你違背了門規,堡主很是生氣。眼下我們是要請你回去,都是同門姐妹,還是不動手的好。”
“好。”鳳凰並不反駁什麼,“我可以跟你們回去,任憑處治,隻要你們放過我的孩子。”
“這可沒得商量,對你,尚情有可原,至於那孩子,堡主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要我交出孩子,那我還跟你們回去作甚?你們怎麼可能讓我的孩兒活。”鳳凰又朝唐寅的方向瞥了一眼,甩一甩長袍,冷冷道,“看來我們是非動手不可的了。”
不等回話,鳳凰一個彎腰,隨之長臂一揮,從掌下甩出銀針,銀針在空中發出嚶嚶兩聲,朝對方下盤刺去。
三姐妹一躍而下,半空中一個轉身,躲過了銀針,銀針撞在石磚上,發出細微的叮叮聲。
不待落地,三姐妹把披風束緊腰間,露出了長袖,六臂也是一揮,從袖口飛出長絲。六條平行的黑絲射出,那是六根細長的發絲,抹了特殊的油質,在雪天中顯得格外的烏黑透亮。
鳳凰幹脆推出雙掌,讓發絲纏住自己的手,再反手一抓,與三姐妹角力。
發絲繃得死死,四人一對三,站立在兩端。
三姐妹扯緊了長絲,臂膀一抖,從袖中飛出暗器,是六片無柄的飛刀,如冰片一般,順著長絲飛去,刺向鳳凰的雙手。隻聽見飛刀發出嗡嗡聲響,力道之強,速度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