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夕陽(三)(1 / 2)

秋風已寒。

這座城市在傍晚尤為可憐。他斂去了一身鋒芒,褪去了華麗的燈火,唯有夕陽照在江麵上,映出他苟延殘喘的笑臉。這是多麼輝煌的一座城,又是多麼淒涼的一座城。人一來到這裏,就想起來權謀利祿,記起了陰險防備。這裏仿佛遊蕩著一縷魂魄,會附著在每一個人身上、心上,把他們打磨成流水線的工藝品,都長著同一副嘴臉。

趙佑瑜對著她那麵高大的鏡子,機械地戴上了一條寶石項鏈。手背碰到臉頰的刹那,她竟不自覺想要閃躲——這隻手,曾經死死地拉著金灝飛安排的那隻替罪羊直至許知凱開槍,也托在許知凱肩頭,沾滿了鮮血。它真罪惡,它真狠毒!它已經惡毒得生出許多刺來,紮疼了它的主人。

就這樣望著鏡子裏的倒影,她久久沒能回過神。

這張臉,這雙眼睛,這兩片唇······它們何嚐不罪惡呢?她已經越陷越深,回不了頭了。

可她就遠遠看著岸邊啊!看著岸上的人,她的親人,她一見鍾情的許知凱,拚命呼吸、掙紮、絕望、漸行漸遠······

“回不去了。”

她喃喃念著,一縷餘暉落在她長長的裙擺上,一點一點,被陰影吞噬。

擇一件昂貴的長裙,搭配一條精致的項鏈,她從未像現在這樣瘋狂在意自己的形象。她單純地以為,或許光鮮亮麗的外表真能掩蓋那顆千瘡百孔、藏滿陰霾的心。這樣在許知凱麵前,至少能留下分毫的尊嚴,能抬著頭、看著他、揮揮手、問一聲好。曾經那麼那麼驕傲,她目中無人出了名,沒有人願意招惹這株美麗卻長滿刺的玫瑰。她也固執地認為,自己可以這樣高傲地昂著頭度過一生,即便是對她深愛的人,也可以頤指氣使、輕蔑嘲弄;哪怕有一日落魄了,她都須得穿著整潔的衣服,踩著高跟鞋,撣上香水化好妝才出門。可如今她身家未改,卻已然失去了所有的風骨,卑微如一顆野草。

麵對她深愛的人,不得不謹言慎行,低眉順眼,生怕被看出端倪,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拒千裏之外。

如果能在和文其揚同歸於盡之前,轟轟烈烈愛過一個人,她倒是不在乎那些置她於險境的家人會麵臨怎樣的後果。人都自私,趙佑琨如此,趙佑瑾如此,憑什麼趙佑瑜就該無私呢?

文其揚說得對,他們已經緊緊綁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必再逃,不必再躲,隻等一個“遲早”。

那麼,放縱一次罷。

她忽而忍不住勾了唇角,藏不住眼角眉梢一縷笑意:

“再見了。”

再見了,所謂的責任。哪怕親手葬送趙氏的未來,她也想嚐一嚐被愛的滋味兒,吻她愛的人。

擇一束香檳玫瑰,捧著來到許知凱的病房。她難得細心整理好花瓣,噴灑上水珠,再悉心捧在床頭櫃上,坐在床邊,支頤望著許知凱。她的眼睛亮亮的,瞳仁裏滿是期待,她盼著對方快些醒過來,來得及看一眼她的妝容和穿著,甚至得到由衷的讚美。等了半晌,她覺得或許許知凱今天不會醒來,於是壯著膽子將冰冷的指尖撫在他額角,繼而順著臉頰摩挲至下頜······

“知凱。”她輕聲念著,幾乎忍不住就要吻上去。恰當時,許知凱眉峰一展,嚇得她連忙縮了手背過身去,兩頰緋紅再不敢說半個字。

“你怎麼來了?”許知凱聲音沙啞,卻透著十分的驚喜,聽得她心頭一暖。“謝謝。”

“謝我做什麼···”趙佑瑜小聲應著,隻是她還死死盯著地麵,不敢抬頭。

“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活不下來。”許知凱掙紮著妄圖起身,他的艱難和痛苦都不是裝出來的,可怎麼看都虛偽。趙佑瑜輕拍了拍他肩頭示意躺回原處,紅著臉搖搖頭,欲言又止,可愛極了。縱然以前她是熱情奔放的,絕不會在身體觸碰上扭捏,甚至十分欣賞“浪漫一夜”的理念,但麵對許知凱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矜持嬌嗔,禮貌又端莊,乃至體溫的傳遞都隻能憑借指尖蜻蜓點水,委婉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