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不複醒。
人都愛做夢,夢裏有他們想看的,也有怕看見的。在夢裏,他們期待重逢,被迫相遇,不得不麵對,無法抗拒。
金灝飛沒做過這樣一場夢。他甚至連做夢都不敢想,會有這樣一天,麵臨這樣的抉擇。
金宏、楊逸臣、金灝寧、許葉倫······他的父親,朋友,妹妹,還有,還有他最愛的人,在三年前幾乎聯手殺死了他。多麼諷刺,多麼淒涼,那時候唯一願意救他的人,居然是文其揚。三年在國外的治療,楊氏破產、金宏流離失所,許葉倫一蹶不振,金灝寧的病情每況愈下,無一不是早已預料到的。可楊逸臣獲得趙氏注資,金宏被GC接濟,許葉倫同林墨歐的相遇,金灝寧的主治醫師,無一不是他掙紮在病床上,親手安排的。
他太絕望了,也不想再堅持。就打點這一切身後事,想要就此長眠不醒。
命運捉弄人,天意不可違。
他活了下來,三年之後,作為GC的副總卷土重來。
今時今日的金灝飛看起來同三年前並無兩樣,優雅深沉,清瘦蒼白。可他的手段,早已不是那隻任人宰割的羔羊。那些痛苦,那些折磨,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原諒?他可以用落魄來逼瘋了金宏,用尊嚴束縛著楊逸臣,還可以讓金灝寧永久沉淪於悲傷的回憶裏無法自拔,可是對於許葉倫······
他恨她,恨她在他最無助的時候頭也不回轉身而去。他更愛她,銘心刻骨,至死方休。
因為仇恨,他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喪心病狂魔鬼;倘若還殘存半分理智,那一定是來自於許葉倫。他的妻子,他的摯愛,是漫漫冬夜過後,永恒升起的一道朝陽,落在身上,能融化刺骨的冰冷。
然而此時他站在門前,卻不知該如何推開這扇門,如何麵對這一縷暖陽的灌溉。或許真如趙佑瑜所說,今天的許葉倫為他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他們這個家庭,終於迎來了新的生命。但那同時意味著,這個孩子,生來要被強迫著接受,他這個注定要為世人唾棄的父親。
終究,寒風一過,夜幕降臨。他按下指紋開了門,客廳裏鵝黃的燈光暖意融融,如同白晝。
許葉倫剪短了頭發,腰間係著圍裙,正將一盤青菜端上了桌。見他回來,連忙就著圍裙擦了擦手,又解下來搭在椅背上,這才小跑幾步一頭紮進了他懷裏。嗔道: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啊。”
“啊···”金灝飛略顯局促,本能地將人抱緊,“公司臨時開了個會。”
“是,金總就是個大忙人。”許葉倫仰起頭,鼻尖調皮地蹭了蹭他下頜,笑道:“快洗手吃飯吧,我今天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她說完轉身要走,金灝飛卻用力一扯又將她拉回了懷中,半晌不語,隻有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在她耳邊糾纏。
“灝飛?”
“沒事。”金灝飛低聲念著,隻是他的偽裝太過拙劣,刹那間的脆弱都寫在了臉上,避無可避。“我沒事。隻是好想你,好想······一直這樣抱著你。”
“灝飛你怎麼了?”許葉倫是個太過體貼敏感的人,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對她而言都是驚濤駭浪。三年前她也像喬珞蕪,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管不顧,隻做著屬於自己的白日夢。可這三年,她失去了所有的三年裏,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無時無刻,不在催著她成長,不在用現實和回憶交錯的網,逼著她悔恨!
她真的以為自己永遠失去了金灝飛。
那樣,她當然可以堅強的活下去,甚至活得十分精彩,擁有事業、金錢,但沒有快樂,但是永夜無盡,再也不會天亮。
失而複得,百般欣喜。
當她在深夜空無一人的街巷與金灝飛重逢,甚至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幻覺,她都寧願放棄一切,奮不顧身地擁抱他,再也不放走他。
直至婚後,她放棄了她的夢想和堅持,成為了一個家庭主婦。
或許在喬珞蕪寫的那幾本閑書裏,她這樣的人就是愚蠢的代名詞。同趙佑瑜那樣的職業女性比起來,她顯得卑微且渺小。
但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她想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有一間小小的房子,有愛她的丈夫,有乖巧懂事的孩子,做一個幸福的小女人。這是她的夙願,沒有人有資格去評判甚至詬病這個願望。人各有誌,她自以為偉大,就值得被尊重。
至此,金灝飛的一舉一動,所說的一字一句,無不牽動她的心弦。她曾經色彩斑斕的世界,仿佛隻剩了金灝飛一個人。
“沒事,相信我。”金灝飛溫柔地吻了她發頂,一手攬過她肩膀走到餐桌前落座。
還是那幾樣清淡的菜色,按照郭子儀的叮囑,少油少鹽,無辛辣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