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誓言(2 / 2)

“鄭老師,謝謝您!”

“你們……”鄭雷隻是老了,不是鐵石心腸。他愛著這群簡單的孩子——在他們的眼裏非黑即白,擁有最純淨的心靈。可即便他再動容,再忍不住熱淚盈眶,也不能當著學生們的麵老淚縱橫,那實在太滑稽了。故而他強忍著淚水,將書本擱在講台上,如常以指節敲了敲封麵,佯怒道:

“瞧瞧,一個兩個都像什麼樣子!哭什麼哭,我又沒批評你們!都記好了,誰再跟沒長大的小孩兒似的幹這沒頭沒腦的事兒,出去以後別說是我的學生!”

一語畢,學生們卻並沒有直起身,還是彎著腰,把滿麵淚痕藏起來。

這是鄭雷的最後一堂課,也是他們在警校的最後一堂課。從此之後,天南海北,各奔前程。

他們在這裏學會堅強,學會勇敢,學會思考,學會坦蕩,也知道,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更明白十年,二十年的聚會上,也許就會少了誰,而其他人,連問,都不敢問。

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同時,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何須多問,義無反顧。

鄭雷見狀,終是深吸一口氣,拿起教材奪門而出。

他再多待一刻,哪怕僅僅是一秒鍾,都一定會被這些孩子們傳染了哽咽,哭紅了鼻子。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有一個人從教室裏追了出來。這名學生他記得,入學時體能第一被錄取,高高的個子,黝黑的皮膚,看著不機靈,好在學習刻苦,還是為數不多拿滿四年獎學金的學生之一。

他躲開了那間哭哭啼啼、氣氛壓抑的教室,終於能夠稍稍平複心緒,恢複了冷靜。這學生繞到他麵前,複又是深深一躬。他倒是被這孩子逗笑了,忍俊不禁道:

“怎麼,和別人一起胡鬧不過癮,又特地來給我唱一出獨角戲?”

“鄭教授,我一直很尊重您。”對方挺直了腰背,直勾勾地瞪著他的眼睛,那份真誠令他一時語塞,隻得由著人自顧又道:

“正是因為我尊重您,所以我有一個問題,隻能來問您。”

鄭雷無奈般搖搖頭,作勢看了看手表,道:

“可以,現在還是我的上班時間。你問吧。”

“鄭教授,許教官他……他還活著嗎?”

寥寥數字,如一記重錘,刹那之間敲醒了他。他笑容一僵,目光陡然凜冽,冷道:

“不該問的別問。”

他言罷要走,奈何那學生偏偏不依不饒,一把拉住他手腕,急道:

“鄭教授!我相信許教官!”

“你糊塗!”他終於忍不住怒火中燒,一把甩開對方,一字一頓道:

“給我記好了,你隻能相信證據!”

“鄭教授,您該比我了解許教官,他不會去殺人的!再說,就算他真的殺了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您怎麼能不管不問……”

“你怎麼知道我不聞不問!”鄭雷鮮少付學生以歇斯底裏的憤怒,為人師表,他希望短暫的相處中,盡可能地做一個溫和鎮定的好示範。除非,過分到他忍無可忍。他一把拎起對方衣領,咬緊了槽牙,道:

“我是不是不聞不問,輪不到你來興師問罪!總有一天你也會走到我這一步,站在我今天的立場上,到那個時候,你再來教訓我!”

“鄭教授。”他想不到,這個學生見他如此怒不可遏反而破涕為笑,舒展了眉峰,道:

“鄭教授,謝謝你的憤怒。我相信你。”

鄭雷隻覺手臂突然之間發軟,再提不起分毫力氣。

是啊,他的憤怒。

一個肯為許知凱的生死而憤怒的人,一定是在乎這條命的人。他教了一輩子的書,到頭來,居然是學生為他上了最為基礎的一課。

他頹然踉蹌著後撤幾步撞上牆壁,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下意識摸了一下衣兜,那團金箔紙還在,許知凱還活著。

“教授,我很慶幸能遇見許教官,也很慶幸遇到您。與各種犯罪活動進行永無休止的鬥爭,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我會一直……”

他看見這學生說著,右手握拳捶了捶胸膛:

“我會一直記在心裏,絕不違背。”

恍惚間,他耳邊卻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老師,我會一直記在心裏,絕不違背!”

是許知凱。

那也是他的學生,曾經衝動莽撞的少年,如今一腔孤勇的利劍,直搗文其揚的老巢。

從教數十年,若論成果,是他的學生,從來沒讓他失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