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有這麼近地倚靠在他的懷裏,他的懷裏,有著清蓮的馨香,亦有著這麼多年,她一直希冀得到的,來自於他的溫暖。
可,第一次,蘊貼在他的懷裏,卻是在這樣的時刻。
生離死別的時刻。
碧綠的匕首握於手心,她沒有絲毫猶豫地朝他的胸前刺去,她以為她的手會顫抖,但,竟然一點點的震顫都沒有。
哪怕,心,早蜷縮成一團,每一瓣,其實早碎成了齏粉,所以,惟有蜷縮起來,這樣,表麵看上去,仿佛,還是完好的。
她凝向他,看到他緊抿的唇際勾出一道輕淺的弧度,隨著這道弧度,鋒利的匕首刃尖,似乎亦阻在弧度之外,再刺不進去。
他寬廣的胸膛,猶如銅牆鐵壁一般。
恁她再用力,皆無法刺入一分。
這時,她才記起了一件事——
她,真的很善忘。
怎麼忘記了,先帝曾賜予過他一件金鏤甲呢?
金鏤甲,世間的絕寶,穿者,刀箭不入。
是以,她護身的匕首,縱然也是稀世的絕器,之於金鏤甲,不過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譬如,此刻她的所為,也是不自量力。
玉碎瓦不全。
事已至此,生無可戀。
她的臉上,浮出一抹蒼白的笑靨,和他冷峻的笑不同,她的笑,不過是生命盡頭最後綻放出的華彩。
反手握住那刀,‘嗤’地一聲,刃沒入胸中。
她的胸中。
這一聲,極輕,但沒入胸腔的力道卻是蘊蓄著她畢生最大的氣力。
匕首柄上錯金花紋裏湮滿了鮮血,滲出來的鮮血、蜿蜒地滲進血刃中,再從指間溢出。
她護甲的翡色珠玉上,亦是墜掛著一顆晶瑩的血珠子,盈盈欲墜地,終隨著她砰然委地間,墜落下來,和著胸口噴濺出的血裏,瞬間染紅了她藏青色的宮裙。
在她快要跌倒於地時,他俯低身,攬抱住她的身子,她墜於他的懷裏,那裏,因著血液芬芳,清蓮香,終是被暫時遮蓋過去。
真好。
總算,聞不到了。
從聞到他的身上有清蓮香開始,她就習慣薰蘭香,這樣,麵對他,或者安陵羽熙,她都可以不用因為這清蓮香,而被輕易觸傷心底的那處柔軟。
可,無論再怎樣薰蘭香,清蓮香仍會襲進她的鼻端,避無可避。
原來,隻有血液的纏綿腥甜,才能蓋過清蓮香。
她,是否知道得太晚了呢?
她和他,除了皇上,周朝如今最權貴的二人,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也惟有走到這一步,她才能最終死在他的懷裏罷。
她是再也沒有淚了,聲音裏透著無法言喻的哀涼:
“既然,沒有辦法殺你,那麼,就用我的命來抵賠。”
麵對今時今日的他,不是他死,即是她亡。
他死,周朝的天依舊不會變。
她亡,就不必成為他的傀儡。
兩個結果,都好。
不過現在,是她亡。
而她,在生命即將消逝前,最後要做的事,就是盡量拖延時間,好讓地道中的人,順利抵達城外。
這,是她死前唯一的心願。
她凝向他,柔軟地笑著。
自從入宮以後,她就再沒有對他這般笑過,原來,這一輩子,即便站在榮華極致的鼎峰,她終究不過是一個千古傷心人罷了。
所以,她缺失了她的笑。
笑,真的很簡單。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對她來說,以往卻是那麼難呢?
他伸出手來,仿佛想要觸碰她的臉,但,手伸到一半,終究還是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用盡身體殘餘的力氣,抓著他的手,就像再也不能放開般,緊緊地抓著:
“仲逸,忘記恨,好麼?”
她喚他的名字,不再用世俗的稱謂。
他嘴角上揚,似笑非笑地凝著她,隨後,輕啟唇,道:
“除非我死,否則,我無法忘記,羽熙所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