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櫃台前,摘下帽子,微微一笑:“太太,我不租房。我專程前來拜訪住在這兒的一位房客。”
中年婦女站起身,專注地看了我一眼,習慣性地用飾戴著戒指的左手撥弄了一下戴在脖頸上的珍珠項鏈,笑梨如花:“您是菲林先生…我在貝克的房間裏見過您的照片。您的農場破產了嗎?”
我窘迫地咳了一聲。
中年婦女繞出櫃台,拉開門走到我麵前,十分熱情地說:“貝克不止一次跟我談起您。他說過一旦您在倫敦露麵,就意味著您的農場玩完了。反正這是早晚的事,別放在心上。”她輕柔地伸出手,“我是克莉絲汀。”
我握了握她柔若無骨的手,對這位半老徐娘充滿好感。
克莉絲汀瞥了門房一眼,靠近我,壓低了嗓音:“貝克好久沒露麵了。他欠了我五個月房租,還跟我借了200英磅。”
我掩飾著內心的失望,不甘心地問:“他走之前,有沒有透露過要去哪兒…”
克莉絲汀咬了一下嘴唇,眼中晃過一絲幽怨:“沒有。那天黃昏,貝克像往常一樣打扮得體體麵麵地出門,說去買一份報紙,就再沒回來。他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男人。大度、幽默,風度翩翩。不像我那醉鬼丈夫,整天隻會喝得跟死豬一樣爛醉,還動不動就賣弄蘇格蘭人的優越感。”
“除了威士忌和羊雜碎,蘇格蘭人沒什麼可賣弄的。”我輕飄飄地說。
“就是。”克莉絲汀嫵媚地一笑,隨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不知貝克何時會回來。我一直保留著他的房間。有時我很納悶,為何從東方歸來的英國軍官,都不再迷戀倫敦…”
“或許是時代變了。”我聳了聳肩,“從前人們茶餘酒後都在津津有味地談論福爾摩斯,現在卻在加油添醋地議論開膛手傑克了。”
克莉絲汀不自覺地縮了一下脖子:“可能生活太無聊,人們都想玩玩謀殺。”
我想了想:“太太,我能否看一看貝克的房間?他欠的所有債務由我來支付。”
克莉絲汀莞爾一笑:“這個要求並不過份。”她像隻貓一樣溜進櫃台,關了唱機,取了鑰匙出來關上門,對門房作了一個手勢,拽著繡花長裙引著我往樓上走。
“說實在的,我不在乎錢。倒是心中時時為貝克下落不明深感擔憂。”拐上兩樓後,克莉絲汀毫不掩飾地說:“我既怕貝克乘鐵達尼號去旅行遇難,又怕他回北愛爾蘭參與暴動身遭不測了。你知道他是一個有血性的男人,不喜歡過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隨著她順樓梯往三樓走:“據我對貝克的了解,他一貫厭惡海上旅行。他喜歡柔軟的床,不喜歡搖來晃去的船。他更不會去參與暴動,從前太多的殺戮足夠他懺悔一生了。”
“那他到底會去哪兒了呢?”克莉絲汀無限憂鬱,“本來他已經習慣每天晚上回來喝我親手煮的手磨咖啡…我不介意他身上總是有別的女人的香水味…我是說隻要他稍稍給我一個暗示,我會毫不猶豫地舍棄一切,跟他私奔。”她引著我走到三樓盡頭的房間門口,四顧了一眼,褪下左邊的一截領口,現出紋在肩上的一匹狼,“這是我為貝克紋的。他告訴過我,荒原上的雪狼,對愛侶最忠誠。”她拉上領囗,持鑰匙開門。
我對她的癡情感慨萬分。
也許,離經叛道的愛,才真正讓人刻骨銘心。
克莉絲汀打開門,拉亮燈,拭了拭亞麻色的長發,請我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