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開往倫敦的列車在汽笛聲中徐徐駛出約克車站時,我看見成串珍珠般的淚珠順著木立在站台上為我送行的黛麗臉頰滑落。
離別盡管令人傷感,卻最值得珍藏和回味。
有一種可能,如果此行稍有不慎,我離開黛麗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永訣。
但是,無論好事還是壞事,男人總得有些事做。
這個世界上真正值得以生命為賭注去冒險的事,永遠不會多。
相信我。
縱便抱有視死如歸的信念,在抵達倫敦幾小時的短程旅行中,我依然還是一遍遍地想起黛麗的音容笑貌。我明白,為了能與她重逢,不論踏遍千山萬水,我也得活著回來。
拎著行李箱走出倫敦車站,城市的喧囂一浪接一浪撲來。
作為舉世聞名的國際大都市,古老和現代總是在倫敦上空激情碰撞。各色人種操著幾百種語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來回奔波,拋灑著頹廢也顯擺著瘋狂。這個令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懂得兼容和包容,更懂得釋放。自歐洲文藝複興以來,王室義不容辭地高舉著榮譽和尊嚴的旗幟,時刻鞭策著人們為國為家奮發圖強。因而像紳士那樣活著,像騎士那樣死去的信念鑄就了偉大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曠世輝煌。
我乘坐的出租車在有軌電車、轎車和廂式馬車之間穿梭,沿途各種古典與現代交融的建築,以及林林總總的雕塑令人眼花繚亂,洶湧的人流組成了壯麗的風景線。
出於肩負的任務的特殊性,我並沒有回位於白教堂區的家去探望年邁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而是住進了雪諾為我預定的希爾頓酒店的豪華套房。
洗了一個熱水澡,消除了旅途的疲憊之後,我來不及體會和享受奢華,便匆匆走出酒店。我得去尋找昔日的戰友貝克。在我幾經篩選再次前往東方的人選中,他始終占據首位。
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貝克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我的這位戰友喜歡比候鳥還居無定所的生活。他一貫奉行有酒便醉、有床便睡的人生哲學。但若僅把他看成樂意在糜爛的生活中自生自滅的惡棍,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連續光顧了幾家酒吧和咖啡館,甚至走訪了幾家頗有檔次的妓院,都沒得到有關貝克近期的消息。但我毫不氣餒,以狼追蹤狐狸的熱情繼續在大街小巷探究著他的行蹤。
終於,在霧氣開始籠罩城市的黃昏,我在一家無上裝夜總會從一名身材惹火得讓人噴血的脫衣舞女郎口中,獲得了貝克的一個確切住址。
“要是見到貝克,替我咬他一口。”在光怪陸離的燈光和暖昧的音樂聲中,脫衣舞女郎將我給的10英鎊塞進深深的乳溝,彈了一下塗著紫色唇膏的性感下唇說。
我將一杯杜鬆子酒一口喝幹,整了整領結,抓起禮帽戴在頭上:“咬臉還是咬屁股?”
按照地址的指引,我匆匆奔走在飄蕩著霧氣的街道上。霧氣朦朧給人一種如夢如幻之感,然而也昭示著大刀闊斧向電汽化邁進的大都市,正在承受著工業革命所帶來的侵蝕和汙染。
華燈初上時,我走進位於泰晤士河北岸的一所公寓。
公寓不是太大,地板和樓梯扶手的漆已經開始斑駁,但明亮而整潔。燈火下,一位粗壯的門房似中世紀的武士標槍般佇立在廳堂一角,鑲有雕花柵欄的櫃台內,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聆聽著手搖唱機傳出的幽怨音樂,追憶逝水年華。
看見我進門,中年婦女放下手,有意挺了一下高聳的胸脯,換上一副矜持的表情:“先生,租房嗎?很抱歉,這兒己經人滿為患了。噢,那些該死的愛爾蘭人正在鬧獨立,害得無數可憐的人兒正攜家帶口逃來倫敦。”